吏学指南卷之八

徐元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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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  箴

    提  刑  箴

    大元建号,盖法乎乾。有仁有威,无党无偏。天开五叶,地大一统。江淮来归,蛮夷底贡。圣念远人,视为近畿。曰守曰令,或公或私。耳目不广,情伪焉知?既遣绣衣,侈颂宝制。问民疾苦,谳狱冤滞。曰官曰吏,自大至小。毋有科取,毋有搔扰。唯守土官,听出使人。玩寇者纠,受财者申。诉讼谓事,自下而上。无俾踰越,仍治诬妄。参署众僚,罔分南北。毋俾争竞,仍察曲直。不修铺驿,不治舟梁。稽留使命,阻滞行商。不务本业,不干己事。不畏官府,皆当按治。田宅占买,是为归之。人口略诱,其悉追之。凡巡所部,乡至县到。劝农省风,勉学宣教。若此等事,宁不思之。农业若堕,何以课之?风俗未淳,何以彰之?学校久废,何以励之?教化未行,何以明之?其有不孝不悌,在所惩之。乱常败俗,在所绳之。豪猾奸凶,在所刑之。大利兴焉,大害除焉。一切不便,率当更焉。若夫以苛为明,以细为密。以多为巧,以虚为实。罗罪生事,卖直市权。闇于大体,岂曰小愆。矧治新国,古用轻典。钦乃攸司,恤哉惟刑。箴以自警,书诸座屏。

    司臬箴(宋江西提刑潘时作)

    深文以刑人,刻者之为也。屈法以宥罪,恕者之为也。恕贤于刻远矣,或未免于私也。正其心,诚其意,阅实其罪,疑则为轻,庶几其寡过耳。

    狱官箴(唐张说作)

    官有决曹,掌兹法狱。匪惟议罪,亦以防欲。所贵仁恕,非矜窘束。吏苟吹毛,人安措足。古之为主,是载是勖。茫茫兹土,蠢蠢群生。贤愚中杂,真伪相倾。若鱼之骇,如鸟之惊。不能无犯,宜持以平。或大或小,时重时轻。无以快志,期乎得情。孰曰非重,国之政令。孰曰非轻,人之性命。虐则招咎,宽则舒庆。宜眷宜恤,可畏可敬。为狱则固,为牢则幽。晨严管籥,夜密更筹。寂寂圜土,累累系囚。求食摇尾,见吏垂头。自昔立名,此为非所。逼隘狭室,欹倾漏宇。冬有祁寒,夏有隆暑。焉可失入,焉可妄处。勿谓勿妨,勿谓无伤。匹夫含怨,三年亢阳。匹妇结愦,六月飞霜。可以安危,可以兴亡。敢告司宪,无轻国章。

    诸  说

    狱讼说(宋李之彦作)

    夫狱讼者,所以平曲直,雪冤枉也。若有财者胜,无财者负,有援者伸,无援者屈,豪强得志,贫弱衔冤,岂国家之福耶?愚愿士大夫司听断者,在在持平如衡,事事至公如鉴,天下何患不太平。

    瘴  说(宋梅挚作)

    龙图梅公挚,景祐初以殿中丞出知昭州,尝著《瘴说》云:“仕有五瘴:急催暴歛,剥下奉上,此租税之瘴也;深文以逞,良恶不白,此刑狱之瘴也;昏晨酣宴弛废王事,此饭食之瘴也;侵牟民利,以实私储,此货财之瘴也;盛拣姬妾,以娱声色,此帏薄之瘴也。有一于此,民怨神怒,安者必疾,疾者必殒,虽在毂下,亦不可免,何但远方而已。仕者或不自知,乃归咎之土瘴,不亦缪乎!”

    吏员三尚(容斋徐参政作)

    一曰尚廉,谓甘心淡薄,绝意纷华,不纳苞苴,不受贿赂,门无请谒,身远嫌疑,饮食宴会稍以非义,皆谢却之。二曰尚勤,谓早入晏出,奉公忘私,虽休勿休,恪谨匪懈,呈押文字,发遣公事,务为敏速,耻犯稽迟,躬操笔砚,不仰小胥,手阅簿书,不辞劳役。三曰尚能,谓练习格例,晓畅行移,是非曲直,先以意决,然后取裁,凡所处画,悉令合宜,文义略通,字无不识,写染端正,算术精明,举止安详,语言辩利,无过可寻,有委可办。

    律  己

    西汉儿宽治民,劝农桑,缓刑罚,理狱讼,用仁厚,不求声名,吏民大信爱,后为御史大夫。

    西汉朱邑为桐乡吏,廉平不苛,以爱、利为行,未尝笞辱人,后为大司农。

    东汉杨震为东莱太守,道经昌邑,邑令王密怀金十斤遗之,且曰:“夜无知者。”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遂不受。后五子皆贵显。

    东汉郑均,兄为县吏,颇受礼遗,均数谏不听,即脱衣为佣,岁得钱帛,悉以与兄,曰:“物尽可复得,为吏坐赃,终身捐弃。”兄感其言,遂为廉洁。

    东汉羊续为南阳太守,敝衣薄食。府丞尝献以生鱼,续受而悬之于庭。后又进之,乃出前所悬者,以杜其意。

    晋胡威,父质以清忠称,仕魏为荆州刺史。威往省父,父赐绢一疋,威曰:“大人清高,何得此绢?”答曰:“吾俸禄之余。”后威为徐州刺史,风化大行,武帝问:“卿孰与父清?”对曰:“不及,臣父清恐人知,臣清恐人不知,是以不及也。”

    《南史》:宋褚彦回,为吏部尚书,有人将金一饼以求官,褚曰:“卿自应得官,无假此物。若必见与,不得不相启。”此人惧而收金去。禇后迁尚书左仆射,子贲为侍中。

    《南史》:梁王筠为临海太守,在郡侵刻,还资有芒屩两舫,他物称是。及遇乱,为盗所攻,坠井卒,家人同遇害。

    唐王琚,玄宗时诛萧至忠,帝眷委特异,历九刺史,受馈遗至数百万。李林甫使人劾其宿赃,琚惧,仰药死。

    宋待制刘随为成都通判,严明通达,人谓之水晶灯笼。

    宋田元均知成都,凡有诉讼,懦弱不能自伸者,必委曲问之,莫不尽其情,蜀人谓之照天蜡烛。

    宋欧阳文忠公脩多谈吏事,张芸叟疑之曰:“学者之见先生,莫不以道德文章为欲闻者,今多教人吏事,所未谕也。”公曰:“文学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官至参知政事。

    仁  恕(《易?系辞》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西汉张释之为廷尉,有人盗高庙座前玉环,奏议弃市。文帝怒,欲族之,释之曰:“今盗庙器而族,假如取长陵一抔土,何以加乎?”帝遂从之。公以寿终。子挚,官至大夫。

    西汉于公为县狱吏,治狱平允,所决皆不恨。闾门坏,父老共治之,公令高大其门,令容驷马高车,曰:“我治狱多阴德,未尝有冤,子孙必有兴者。”子定国为丞相。

    西汉杜延年明法律。霍光持法重刑,延年辅之以宽,论议持平,后以寿终。子六人俱至大官。

    东汉郭躬,家世掌法,务在宽平,及典理官,决狱断刑,多依矜恕。子孙为廷尉、刺史、侍中者三十余人。

    西汉陈咸,性仁恕,尝戒子孙曰:“为人议法,当依于轻,虽有百金之利,慎无与人重。”后曾孙宠为司空。

    东汉陈宠,肃宗时吏政尚严,宠上疏除绝钻钻惨酷之科,所活甚众,位至司空。子忠为仆射。

    东汉虞经,为郡县狱吏,案法平允,务从宽恕。孙翊为尚书仆射。

    《北史》:张华原为兖州刺史,狱有系囚千余人,华原科简轻,重决遣放之,后赠尚书仆射,民为立祠祭祀。

    《北史》:高允以狱讼留滞,始令中书,以经义断诸疑事,允据律评刑,三十余载,内外称平,后年九十八卒。

    隋源师为大理少卿,炀帝以私怒令有司斩一卫士,师奏曰:“此人罪诚难恕,陛下初自杀之可也,既付有司,义归常典。”帝乃止,转刑部侍郎。

    唐太宗疾贪吏,问遣人遗诸曹。一吏受馈缣,帝怒欲杀之,民部尚书裴矩曰:“吏受赇死,此固宜然。陛下以计治之,所谓罔人以罪,非道之以德。”帝悦止之。矩年八十余卒。

    唐陆象先为剑南按察使,政尚仁恕。韦抱真曰:“公当峻刑罚以示威,不然民慢且无畏。”答曰:“政在治之而已,必刑罚以树威乎?”卒不从,而蜀化。

    唐张文瓘兼大理卿,不旬日,断狱四百,抵罪者无怨言。四子官至三品,时谓万石张家。

    唐徐有功拜司刑少卿,时武后任用酷吏,置罗织之狱,以网无辜,有功奉法守正,不以私害公。尝鞫窦孝谌妻庞氏狱,多明其枉,武后诰之曰:“公比断狱多失出,何耶?”有功曰:“失出,臣小过;好生,陛下大德。”后默然,庞得免死。后卒谥忠正。孙商为节度使。

    唐韦嗣立为凤阁舍人。武后屡兴大狱,害及善良,嗣立上书,乞取垂拱以来罪无轻重者,并皆原洗。于是人赖得活者千万计。公后父子并为宰相。

    五代张文蔚为平章时,柳璨杀裴枢等,蔓引朝士,辄加诛杀,缙绅相视不自保。文蔚力讲解之,朝士多赖全活。后以寿终。

    五代唐庄宗破蜀,王衍朝京师,行至秦川驿,而明宗军变于魏。庄宗虑衍有变,遣人杀之,诏书已印画,张居翰发视之,诏书言诛衍一行,居翰乃改一行为一家,于是得活千余人。后以寿终。

    宋钱若水为同州推官,有富民逃其奴,乃父母讼于州,命录事鞫之,劾富民数人共杀之,而失其尸。狱成,若水密访得奴,而放富民。后为参知政事。

    惨  刻(孟子曰:“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自古严刑以毒民者,未有不反于己者。)

    秦商君卫鞅变法令,重刑罚也,犯者多死。议令之初,一日临渭,刑七百余人,官民苦之。后遭车裂之祸。

    西汉王温舒为河内太守,捕逐豪猾,大者族,小者死,谄事有势穷治,奸猾糜烂,狱中无有出者。后以罪自杀。

    西汉翟方进为京兆尹,搏击豪强。及为丞相,持法深刻,中伤者多。其后自杀,王莽发其冢,烧其棺柩。

    西汉严延年为河南太守,务于折强扶弱,凡贫弱者虽犯法曲文以出之,豪杰者必以文而内之,所谓当死者生,当生者死。人号曰屠伯。后坐罪弃市。

    西汉义纵直法行治,不避贵戚,犯者多族之。为定襄太守,一日杀狱囚四百余人。后以罪弃市。

    西汉减宣以功迁御史,使治主父偃及准南反狱,以微文深诋,杀者甚众。后以罪自杀。

    东汉王吉为沛相,凡杀人皆磔尸车上,随其罪目宣示属县,腐烂则以绳束骨,周遍一郡乃止。视事五年,杀万余人。后死于狱,父甫及子萌皆死杖下。

    晋山阴县令石密先为御史,枉奏杀句容令万默,一日见默来杀之,遂死。

    《北史》:于洛侯为秦州刺史,贪酷残忍,犯罪者截腕、拔舌、断其手足而始斩之。以致百姓反叛,孝文命使斩洛侯以谢众。

    隋燕荣为幽州总管,性严酷,鞭笞左右,动至千数,流血盈前,饮啖自若。文帝怒,徵荣还京,赐死于蛆出之地。

    隋梁敬真为大理司直,炀帝命鞫鱼俱罗罪,敬真希旨,陷之极刑。未几,俱罗为崇敬,真死之。

    隋库狄士文为贝州刺史,发摘奸隐,长吏尺布升粟之赃无所宽贷,得千余人,奏上,悉配巅南,遇瘴疠死者十八九,于是父母妻子惟哭士文。高祖叹曰:“士文之暴,过于猛兽。”士文后狱死,三子朝夕不继。

    唐郭弘霸为监察御史,尝按李思徵,不胜楚毒,后屡见为厉,援刀自刳腹死。

    唐酷吏索元礼、来俊臣、周兴、侯思止等,造罗织狱,为火瓮铁笼惨酷之刑,以鞫囚徒,后皆死于非命。

    宋余晦为四川宣抚使,诬阆州知州王惟忠谋反,理宗命陈大方拷掠成狱,斩之都市。后晦颈生疬疮,百药不治,一日澡洗,烂断其首于浴室之外。大方亦卒中而亡。

    五伯马进传(宋王禹偁作)

    进隶滁州军籍,又为五伯三世矣。进之子生而无左臂,若髡截然,人以为伯世主杖笞,多纳财利,而高下其心,重轻其手,故天谴之。呜呼!鞭作官刑,朴作教刑,即鞭朴者,帝王之典也,可不慎乎。今之杖刑非古也,古者示耻而已,故有鞭蒲而诫者,有束杖而治者。虽然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刑不足以驱人之善也,既不得已而用之,又可以喜怒财货易其心乎。彼五伯贱隶也,刑不自口出,但以重轻不平,而天谴若是,况执天下之刑者。即吾见世禄之家,子孙替坠,残癃疾废者有之,为人仆妾者有之,饥寒道路者有之,岂止用刑之滥也,其谄主忌贤,剥民固宠,斯天谴之大者矣。作《马进传》,以自诫云。

    为政九要

    为政九要自箴序

    四体百骸乃周乎一身,百揆万务而成乎一国。为政之道不一也,有政乎人才者,有政乎农畯者,有政乎礼乐者,有政乎刑法者,有政乎百工者,然殊涂而同归,万虑而一致。予童时于先大人赐号“归明阳子”箧笥中,见一书曰《自箴》,观之数百条,聊记其节目,不知始末谁作也。近为天家创制垂统,抚治万民,因书强记者数十条,庶俾后进者之为政云。

    特赐恒山皇极道院虚白处士河中心庵赵素才卿书。

    因书第一

    三皇圣纪,盘古氏之君,生而知之,神而化之,身心形体行践,不教而从,不言而化,为政治民者,使民巢居穴处,隐避其风雨也,茹毛饮血,养其饥渴也,此为政民之本也。

    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观俯察,观鸟兽之文,画卦造书,以生文籍也,俪皮为衣,以待寒暑,以佃以渔,以待庖厨也,上栋下宇,以待风雨也,治民饱暖是也。

    神农氏斵木为耜,揉木为耒,日中为市,货财交易,皇亲耕,后亲织,以化天下,使民不饥不寒,是治民之本也。

    黄帝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安四方,平四海,克九黎,教万民凿井耕田,教农桑,以为治天下之大本也。

    帝尧之时,洪水横流,汜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一民饥,曰我饥之。一民寒,曰我寒之。洪水九年,民无菜色,土阶三尺,茅茨不剪,恐劳民也。知饥,知寒,知人,是知天下也。

    帝舜耕历山,人让畔;渔雷泽,人让居。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教民农桑,始成其孝悌忠信。管子曰:“礼义生于富足,盗贼起于贫穷。”

    禹薄饮食,恶衣服,肤毛不生,惟水是治,是爱民也。汤剪爪为牲,惟雨是祈。二王之圣德,不出乎救民于水火之中也。

    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人民育,农业茂而万姓按堵也。

    周文王问太公曰:“何为之宝?”公曰:“农桑为太宝,玉次之。”心庵曰:“三冬无衣而亡,七日不食而死,农桑非宝而何?”

    后唐明宗问民苦乐,冯道引聂夷中诗对曰:“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是有爱民之心也。

    后周世宗留意于农民,刻木为农夫、蚕妇置于殿前,昼夜不忘小人之艰难,汉唐以来,一人而已。

    正心第二

    天无心,以天子为心;天子无心,以百姓为心(百姓者,公侯伯子男);百姓亦无心,以万民为心也。得民心者,可以为官;失民心者,何足道哉。

    高不可欺者,天也;尊不可欺者,父也;上不可欺者,君也;下不可欺者,民也。欺天,欺父,欺君,欺民,是名滥官污吏也。

    公侯之职,在上不骄。骄者倨傲,官吏贤善去矣,不知君使臣以礼焉。敬者,敬重民也。高而不危,危者夺人妻女,并人名位,侵人田宅,探人异物,祸必危矣。满而不溢,溢者遗逸政事,沉湎酒色,盘游飞放,奢侈宅园,职必流矣,富贵去矣,身必贱矣,悔必及矣。

    京府州县安宁,公事不可增损更改,动之必乱,反受其殃。见前政之能,善加而迁之,见前政之不善,舒缓而更之,此公侯之体也,民心易摇而难安故也。

    公侯之职,当求公正,大忌求异政,沽名钓誉,败众成己也。要忠名者好讦告,要高名者好诈伪,要廉名者好聚歛,要清名者好怪异,不知重己身者不仁也,好自大者不义也,贪名誉者不智也,是以君子不求异政也。

    正内第三

    官府,衙院,宅司,三姑六婆,往来出入,勾引厅角关节,搬挑奸淫,沮坏男女。三姑者,卦姑、尼姑、道姑;六婆者,媒婆、牙婆、钳婆、药婆、师婆、稳婆,斯名三刑六害之物也,近之为灾,远之为福,净宅之法也。犯之勿恕,风化目兴焉。

    官府宅司,但用诸般物色,金银器皿,珠玉犀象,绫锦罗彩,食用物料,招行人对面商量,立支价钱,永无词讼。勿令夫人娘子亲面买卖,倒换物色,其受赃不可测也。

    公侯县司宅院,子弟郎君,女婿孙侄,常令入学,勿使非时出入市肆,飞放田野,或欺骗良人,或密受馈献,抵撞贵官,勾引关节,惹莫大之祸,主人无缘得知,糊突污滥,因此失矣。

    州府司县同正官大要和睦,但于不系利害小事,上从下顺,尊主爱民,自然成合。若边关、钱谷、刑名公事违错,于无人处款慢谏导,陈其利害,反复咨禀,再三陈说,必自从政,不失公私,更得和美,此大事也。(既得和从,不可卖功;不得,不可激恶。)

    正婚第四

    民间但有继母小妻,前婚后嫁,多系不良之人,每每谋害正妻子孙,若告抵触生分者,不得便行受理,密行体察得实,别作施行。(正妻害婢子孙亦同。)民间父子兄弟不和,多因婢妾后婚,并妯娌先后相争家财,令封禁延迟,日月勿断,日久自和,不伤亲义。

    民间多招女婿,其夫懦弱者,女多奸淫,父母反索休离,送官告说,五逆浮浪,抵断完聚,并不许分离,及将写休书人磨勘治罪,永除此弊。

    民间夫妇不和,妇寻出路,往往诬误许媒翁伯大人加淫之事,大害风俗,夫妇封禁,连月勿问,暗行体察,教唆之人必是奸夫,得实别作施行。

    民间夫妻不和,背夫逃走者,女者反告翁婆,并不得受理,令捕远限搜捉,日后自知,依法治罪。

    夫妻不和,夫婿丑陋软弱,无病卒暴而死者,令巡尉、乡老、保司、用心密察,多因奸夫谋害,毒药厌镇所杀,最为急务大事也。

    女有五不娶者,五逆之家、淫乱之家、犯死罪之家、齅疠之家、亡父母之家,子故多不良,招惹词讼也。

    女有七去者,一不顺父母,二无子嗣,三犯淫乱,四妒忌,五言语无定,六窃盗家财,七有恶疾体臭者。

    妇人出嫁,不可去者三:有所取无所归投,不去;守翁婆三年孝服满,不去;先贫贱后富贵,不去。此人伦之常法也。

    禁捕第五

    停闲、窝家、沽屠、破落户、酒肆、茶房、浴堂、兑房、妓馆、旅店、勾栏、庵舍、军旅卒屋、水手场屋、罢役弓手、庙宇贫子、打爻穷汉,若识此徒,万无一失,民自然安矣。

    盗行时日,巡尉须知,十九、二十一、二十三、二十五、二十七、二十九、初一、初二、初三、初五、初七、冬年节日,其余畏月明不行也;及风、阴、烟、雾、芦苇,蒿荒、黄昏,昧爽,假此之便也。捕盗抗拒败走,不得手去掖领,先拿其骏发踏背立地,不得肘膝胸前,七手五把,反伤主人兵吏性命,切要防之。

    司县破落户、泼底官,往往造盐、酒、麯,宰杀牛马,开阅兑房,窝藏盗贼,横赛神社,配散酒食,不畏国法。严威禁治,久而自息。

    司县约束赌博钱物,煞归、拔牌、打破、买鬼、双陆、象棋、樗蒲、握槊、开阅匮房。帮闲子弟破坏良家、穷极为盗也,禁之可矣。

    巡尉觉察行坛、大仙、佛牙舍利,妄作光明庙宇,师巫托诈鬼神,夜聚晓散,扇惑人户,惹叛乱,生啸聚,连累平人亦遭杀害,禁约则可。

    正农第六

    劝农为政。周公曰,谷不熟为饥,菜不熟为馑,果不熟为荒,牛不安农困,一夫不耕一家饥,一妇不蚕一室寒;养亲祭祀,租税差役,则皆废矣。农家杀牛食肉,年年瘴疠疾病,牛能努力,伤坤顺之气也。杀马食肉,岁岁蚕死桑枯,马为蚕父,伤天阳之气。鸡豚狗彘,羊猪鹅鸭,二社冬年,足可养老祭祀矣。农家豪富,置买金银头面,招贼,榜文锦绣纨,差发由帖,好赛神社,非突横祸,大屋高房,官兵馆驿,轻车肥马,藉借生冤,攀高接贵,张罗讐隙,可逐一乡一社,立耆老教化民也。

    谚云,由人而穷,穷者有十:一要贫,学烧银;二要贫,孝空门;三要贫,好相论;四要贫,好移坟;五要贫,置宠人;六要贫,陪女门;七要贫,要宅新;八要贫,酒赌频;九要贫;宴贵宾;十要贫,好赛神。其犯一者,未有不贫也。又云人有十可富:一可富,孝亲族;二可富,少奴仆;三可富,省追逐;四可富,效勤苦;五可富,不高屋;六可富,长忍辱;七可富,粗衣服;八可富,养六畜;九可富,多粪土;十可富,没名目。为之三五,无不可富足也。

    公侯州郡,常切用心,罢不急之役,无名之费,及冗官繁吏,民户难以养赡;可省费者,即当罢去,莫大之便,利民之要也。公侯之职,当教文武医卜,士农工商,道释九流,衣服不得过越奢侈僭易。

    朝仪及堂亭屋宇,横费资财,引惹盗贼,当令勤俭于家,助益丰富。谚云:万民足,则百姓富;百姓足,则邦国富;邦国足,则天下富。万国咸宁,在乎斯矣。

    民有五耻:不畜者,祭无牲;不耕者,祭无盛;不蚕者,身无衣;不树者,棺无椁;不绩者,丧无衰。民为邦本,有道之主,以逸逸民,无道之主,以乐乐身,志骄业泰,体逸农安。

    急务第七

    公卿伯之职,治民酷虐,治兵怯懦,治身恕己,治事冗烦,治家寒碎,治政畏上,一日临位,必失职矣。

    桀纣秦炀,破国亡家,心爱禽兽[(食人之食)]、土木[(衣人之衣)]、军旅[(蹂践田禾)]、宫室[(发夺耕耨)]。农夫不足于饱,蚕妇不足于暖。不知王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稼穑不识菽麦不辨。

    为政第八

    为政妄兴功役,横起事端,害州县不过千日,害国者不过期年,害天下者不过十旬,自投坑井,取祸之道也。

    为政在上欺君,在下诳民,舞文弄法,谕假像真,因公私惠,仗势行权,辞辛惮苦,口是心非,明退暗进,何为政邪。为政好名者立异危身,务名者杀身,要名者害身,卖名者败身,彰名者危身,若尽公干事立政,不召名而名自至矣。

    为政,功名官爵货利声色,皆谓之私欲,人情也。然知足不贫,知节不淫,不沾名,不吊利,人若不知,必享天爵,而子孙亦昌盛也。

    司县到任,体察奸细、盗贼,阴私谋害,不明公事,密问三姑六婆,茶房、酒肆、妓馆、食店、柜房、马牙、解库、银铺、旅店,各立行老,察知物色名目,多必得情,密切告报,无不知也。

    时利第九

    教农民栽接园林,广种蔬菜,拆洗凉衣,多作鞋脚,挂备绳索、农器、镰担、车仗,饱饲牛畜,趁时布种,不致荒闲田地。

    保庇农民,禁止诸色杂人游乐甘闲,乞觅投散,提绳把索,三教九流,师巫乐戏排场。兵卒官吏不得聚歛搔扰诱说,不惟吞食民财,大误国家徭役,利害甚大。

    二麦三青一黄,催督火速收歛,般载上场,不分昼夜,打碾子粒,暴晒入仓,方属民物。山东、吴不知熟麦青钐自然子粒圆实,幽燕但过焦雨水顿放多,十去其三四矣。

    夏麦薄收,火速劝谕多种荞麦、黍、谷、豆、晚田蔬菜、果木、苜蓿、野菜、劳豆、蓬子、稊稗,可备春首饥荒。加力锄刨三五次,亦能倍收。

    十月收打荞麦、黍、豆,积垛草秸以备官草牛食,不致风雨损坏。

    劝谕豪富赡赈鳏寡孤独、老弱残患,不致冻馁饿莩。不尔申官存恤,劝率寺观德行僧道安养,使用两便,是补不足而损有余也。

    三冬人闲,收歛乾桑叶,搭苫积聚,以备蚕场。桑叶饲蚕,亦成救歛,其方亦得丝锦。大救生民,蚕桑也。

    神农形瘁,尧癯瘦黧黑,禹胼胝,伊尹负鼎而干汤,吕望鼓刀而入周,百里奚传卖,管夷吾束缚,孔子无暖席,墨子无黔突,非贪禄,将起民之利,除民之害也。自天子至于庶人,四体不勤,思虑不困,于是求赡者,未之有也。

    修身正家,然后可以治人;居家理,然后可以长官。民之所以生活,衣与食也,事于衣食即有功,不周于衣食即无功。帝王富其民,霸王富其地,危国富其吏。治国若不足,亡国囷仓虚。故曰上无事而民自富,得民力也。

    古有言:冬饱则身温,夏饱则身凉,温凉时适,人无疾殃。凡加赋歛,妄兴徭役,织女农夫,昼夜苦楚,集草为舍,容膝庇足,夜寒无眠,风霜砭骨,数米而炊,并日而食,无庐可居,无田可耕,烧地而眠,炙体而睡,丝不期身,谷不期腹,深山旷野,穹檐败屋,楮絮不温,茅次不足,罔有营衣,寒饥空腹。

    三王顺民情固本。民情欲寿,生之而不伤;民情欲富,厚之而不困;民情欲安,扶之而不危;民情欲逸,节力而不尽。

    杂  著(紫山大全集卷二十一)

    论治道

    古人立言定名,一字不苟,不谓之百事而曰百揆,不谓之万事而曰万几,不谓之庶事而曰庶政,又曰庶绩;因事明理,因理垂戒。揆,度也,不致度则苟而已。几,微也,小有不善则激触起发,盛大而不救。政,正也,身正则万事正。绩,功也,不尽美尽善,则何以成功?不能成功,则倾覆败乱矣。今之从政者不师古,不度理,不慎微致远,而虑不及远,不正其身,而以督逼急切责人,以必不能行肆口从欲而行,不图其成败,其于前人所谓功不百不变法,利不百不易业,功利之效尚不信从,尚不加意,其于正义明道无所望矣。

    韩子曰:“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若之何民不穷且盗也?”以今观之,所多者奚啻佛、老氏而已。佛一也,师异道,人异徒,支分派别,不胜其繁,悖逆本宗,莫之有禁。老氏亦然。大抵世治则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世乱则反是。“惟民生厚,因物有迁”;“生民有欲,无主乃乱。”又曰:“一人元良,万邦以贞。”又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又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克绥厥猷惟后。”为人君者,民可以不禁,身可以不修乎?又曰:“天下有道,国无幸民。”凡今身不在四民之列,侥幸以蠹国者,反以才俊有道有德待之,欲求天下之治,岂不悖哉?

    士之论治者,如庸医之治病,不问病之虚实寒热,各随其性之所好而用药。己性优柔,虽大实大满大热之证,而不敢寒以下,浚以削,消导和解而已。己性峻决,虽至虚至羸寒弱不足之证,又投以酷烈。病本不死,医杀之也。天下之势亦然,为治去其泰甚,救其偏而不起之处,防其将然未著之患,宽猛刚柔,简易具备,一相其时之可否,如良医之对病用药。后世论治者不相其时之可否,君臣之能否,一随性情之好尚,好有为者专振起,好镇静者专苟且,宽者一主于含容,猛者一主于搏击。正如庸医,实实虚虚,损不足而益有余。若此之流,虽不能得其中,要之胸中有主,不务随人。降及近代,专务逢迎,揣摩唯恐其不工。间有出一直言也,则必群聚而沮毁之,多方以倾陷之,必使之见怒于上,见恶于众,不谓之诽谤,必谓之妖讹,不致废退获罪不已。是以五年十年之久,内外小大之臣略无一言之论治,岂为国之福欤?

    两汉去三代不远,为政者终能穷理尽性,治民之道虽不能以躬行心得之余推以及人,无为而治,然亦知本而示之以好恶,故刑罚清而风俗美,所行者不烦。今年诏曰孝弟力田者复其身,明年亦然,又明年亦然。高、惠、文、景而下,以至于凶国,莫不皆然。人伦不过内外,内能事父母孝而友兄弟,外而事君长则必顺,交朋友则必信必让,不犯上,不作乱,不废惰先业,放辟邪侈。民心至此,则囹圄空虚,刑措不用。史书为实录,岂虚言哉?以后世观之,愈见愈信两汉之知本末。不劝激以孝弟力田,已为不知急务,而又纵子讼父,弟诉兄,妻妾言夫,婢仆讦主,雕文刻镂,刺绣纂组,嘉美而荣宠之,民俗从风而靡。岁岁丰穰,不免冻馁;谷帛收成,价愈涌贵。近年以来,民日流移,或不幸岁一不熟,以不孝不弟、无礼无义、背本趋末之凶人而处乎困约,吾恐笞杖不能禁,狱犴不能容,岂止于犯上作乱而已耶。智者防患于将然,不救患于已然。区区以簿书期会不报为大务者,不以我为迂,必以我为狂,诬妄是古非今,好生事端,一腐儒耳。

    西汉言治之事,不讳君恶,不隐民瘼,昭言天谴,思患预防,以秦为戒,以三代为法,以道德仁义、礼乐教化为君德政几之先务,以孝弟忠信、修身敦本为臣民之事业,以簿书期会、问刑谳狱为可鄙,为俗吏。以后观之,俗吏亦不可得,鄙事亦不能办。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后世之政,去齐太远,不知何时而可望乎鲁。为君者以圣智自居,为臣者以僮仆自处,言何可能行,此孔子所以辞尊居卑也耶?又曰:“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为政之要,大体则因依前代,救滞补弊,则或损或益。欲轻之于唐、虞、三代,则为貊、越;欲重之于唐、虞、三代,则为桀、纣。为政大臣不通经学古,不知后世之虐政殊不出于尧、舜、禹、汤、文、武,皆出于汉、唐。好大喜功,夸侈奢淫,立官无法,取民无艺,检身齐家临下御众无制,舍三代不遵,而遵秦、西汉,乃万世之罪人。武帝之罪甚于秦始皇;始皇之未尝行者,武帝创行之。后习熟见闻,以为当然,不以为虐,踵踵不废,有增无损,若之何民不贫且病也?若之何政不紊且乱也?官冗则事繁,欲多则财伤,政紊则民病,吏不循良则祸速。《通典》一书,三代之所无者十盖八九,非三代之君立政立事不智不才,不能如后世之详备,凡后世之所有,三代之所无者,皆病国病民不可行之政也。不可常行,何以为之典哉?

    论治法

    法者,人君之大权,天下之公器。法立则人君之权重,法不立则人君之权去矣。何以言之?国之立法曰杀人者当某刑,伤人及盗者当某刑,使为恶者畏法而不敢犯,犯之则必当以法,虽有奸臣老吏,不能高下其手。据罪举法,或失之轻,或失之重,则官吏抵罪。是以善人有法可倚,良吏有法可守,奸恶有法可恐可怖可杀。小大贵贱,惟法之是视而不敢干越。不怒而威,死而不怨。兹非人君之大权,天下之公器欤?法不立则权移于臣下,小则一县一邑,大则一州一郡,无法可守。选官择吏既不精粹,多非公清循廉之人,民有犯罪,漫无定法,或性情宽猛之偏,或好恶不公之弊,或惑于请谒,或徇于贿赂,或牵于亲戚故旧之情,或逼于权势,或为奸吏之执持恐逼舞智弄文,或为佞言之说诱欺诈。暧昧之间,固不胜其屈抑,公明之下,亦鲜有不失其平者也。今既无法,邑异政,县异法,州异文,郡异案,六曹异议,三省异论,冤枉之情无所控诉,生杀祸福一出于文深之吏,比获叩九重而申明,则枉死者已十九矣。民知畏吏而不知畏法,知有县邑而不知有朝廷,故曰法不立则权移于下吏,而人君之权去矣。

    余所谓法者,非止刑法而已也,百度百法皆是也。故正人喜其法立,奸人乐其无法。有法则权在君,无法则权在己。权在君则奉而行之,畏而遵之。权在己则轻重高下,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放肆纵恣,惟我所欲为而莫之禁,使民惟我畏,在一邑则势倾一邑,在朝廷则势倾天下,其原盖出于无法而以法授人也。梓匠轮舆,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君天下而不立法,使臣下人自为之,诚未见其可也。后世法令刑政繁多,细密于古百倍,而于天性人伦略不加意。孝友睦姻任恤,美德也;反是则国有常刑。今之薄俗,皆犯此六恶,执政者恬不知问。有所厚者薄,则何以为人?人失本心则虎狼之不若,何以为治?

    又曰:法可恃乎?无法则上下无所守据,恃法则久无不弊,弊则奸生。故古人为治,无无法之政,无不变之法,一弛一张,相时救弊,使奸不能生,法不致弊,使贤者创物,不肖者守法,此圣人明义达权,法以情立,亦以情废,虑远议公,人存政举,两尽其美也。今日之弊,法所以不能立者,其原有五:虑之不远,见之不明,论之不公,信之不笃,用之不重。议法者徇末而不知本,泥古而不相时,自以为是,一人沮之,则卷舌而莫之能辩,岂非虑之不远,见之不明乎?一念私起,创置一法,趋利避害,鬻恩媚势,自相矛盾,为人捃摭,莫之敢言,以爵塞谤,补苴罅漏,譬若破釜坏舟,弥缝固塞,左完而右裂,前止而后泄,愈救之而愈坏,岂非论不以公,曲尽私意,人得而攻之者乎?遂令上之人疑惑失恃,曰:“汝等建议立法,何不坚定也若是?人斥其瑕而不能辩,自叛其说而伏其罪。朕之任卿也,未尝不诚;卿等负朕也,动必以伪。朕谁适从矣?卿等既不可倚,我自有以处之。”是用求之于道,谋无稽之言、弗询之谋,自售自鬻者踵踵而来前,以致春令而秋改,夏命而冬废,岂非信之不笃,用之不重乎?所以致此者,议法者之罪也,而犹不悟,不能扩示大公,一洗曲弊,俛从众论。又刀笔俗吏小智自喜之人,沾沾笔削,将见窥间伺隙,攻瑕好讦,利口长舌,数倍于前日矣。吁!法果何时而定乎?

    法之不立,其原在于南不能从北,北不能从南。然则何时而定乎?莫若南自南而北自北,则法自立矣。以南从北则不可,以北从南则尤不可。南方事繁,事繁则法繁;北方事简,事简则法简。以繁从简则不能为治,以简从繁则人厌苦之。设或南北相关者,各从其重者定。假若婚姻,男重而女轻,男主而女宾,有事则各从其夫家之法论;北人尚续亲,南人尚归宗之类是也。

    论时事

    时弊则难救,法弊则易革。法弊者,一政一事或至讹坏,故易革也。时弊者,贵贱内外纲纪风俗皆坏也,故难救。儒生俗士所见浅近,所守执滞,救时与救法混而为一,不能分别,又不度德量力,弊不能革而祸已至身。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时者,一时;务者,时内之一政一事,自有小大,不可不别。时者,纲也;事者,纪也。纲坏而区区修纪,不惟无成,成则亦不能为用。此贤者避世藏器待时者也。

    孔子曰:“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凡人血气将至,而贪得之心愈甚。虽贵为一人,何求而不得?富有四海,何物而非我有?如唐德宗置琼林、大盈二库于殿侧,惟恐我之不能有,竞为泚贼辈白昼而攘夺之。鹿台之财,巨桥之粟,亦有是也。财散则民聚,财聚则民散,岂不信哉?

    晋武帝之平吴,隋文帝之平陈,赵太祖之平唐,皆以兴国初王之气,人主英明,谋臣策士众多,加以良将精卒(以下疑有脱误)非不多也,兵甲非不坚利也,天时非不得也,然而王猛临死谆谆然勿以南伐为谏。君臣之间所敢言者,正以晋尚有人,天未厌晋二事而已。所不敢言者,可胜计哉?苻坚之谋猷,苻坚之将士,岂能逃王猛之鉴哉?盖以坚非混一六合之英主,一时将士又非智谋雄勇料敌应变之材,所恃者徒有百万乌合之众耳。兵法所忌者,莫难于用众;以汉高帝之驾驭群雄,韩信许以止可将十万,况苻坚乎?用众而不得其道,祇益败乱耳。吴子谓:“能使五万人为一死贼,可以无敌于天下。”师克不在众,亦明矣。胜敌之道无他,知己知彼而已。彼以弱昧,我以强明;彼以众叛亲离,我以风集云会;彼以不足,我以有余;彼以某人为谋臣为将帅,我以此人为谋臣为将帅;彼之甲士若干,我之甲士若干;彼所恃者何物,我所恃者何物;彼所畏者何事,我所畏者何事;事事物物,幄谋庙算,如国手棋,持子不下,熟计多筹,万胜万全,然后下子,如是而不胜者,未之有也。大抵用兵之道,阙一不可者也:一、人情国势,二、君王,三、将帅,四、徒卒,五、戈甲器刃,六、仓库供应,七、天时地形。七事皆尽其美,鲜有不胜者。以孔明之材,粮运不继,六出祁山而无功。王翦之勇,非六十万众不可以伐楚。兵甲不坚利,是以卒与敌也;士卒不精练,是以将与敌也;将不智勇,是以国与敌也;君不能驭将,是以宗庙社稷与敌也。然则国君之于用兵可不慎欤?以数十年之蓄积涵养,角胜负于一举,苻坚之失足为明鉴:可不慎欤?

    孔子对门人问为政者二,一曰足兵。兵所以平暴乱,防不虞,重朝廷,镇四海。虽九有无警,亦不可一日而无兵。兵不可一日而无法。无事则养育训练,恩威具举;有事则发纵指示,缓急得宜,多寡悉称处事;故能闲暇则不至于骄惰,征伐则不至于困惫糜烂。一入其籍,死生有数,什什伍伍,等而上之,至于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官无冗员,卒无虚数,节制尽善,以一当十。此养兵用兵之大略也。

    尝闻一听讼者见负罪者当笞当杖,必发忿怒。疾恶之心固不可无,发为忿怒则过矣。有罪则有法也者,惩戒报偿之心也。忿怒者,好恶血气之私也。此心一怒,不惟有伤天和,既怒则心为气动,轻重失宜。以官府言之,则谓之法,法非圣人之所敢私也,天理之至公,圣人代天理物,一死一生,一祸一福,顺理而已。诛四凶,杀管、蔡,人自取之也,非我心之得私也。然则忿怒者,不亦过矣乎?

    论臣道

    前车取覆之由,不以廉节自守,增禄自厚,一也;不能犯颜直谏,嘿嘿自保,二也;不能秉心公正,专用私门,三也;不能振立纪纲,畏首畏尾,不克协心一力,引养小人以启告讦,四也;不审大利病,切切细务,五也。大臣之道,先能正己,德足以服天下,才足以烛万几,救乱于未萌,致治于未乱,不动声色,怀忠贞尽瘁之节,然后以义理雍容不迫格君心之非,养君心之良德,将顺匡救,以道事君;必知其不可辅,以义而去,见几而作;此为臣始终之义也。若夫既不能正己,又不能养君之德,成事而说,遂事而谏,既往而咎,知其不可而强为,身名俱辱,事亦无成,虽言有可采,亦不足贵。近世居大臣之位者,不量己,不知君,无德行,无才学,依人而进,人君之视己如路人不相识,漠然如貊、越之不相信,有无不系毫末之重轻,缄默备员窃禄,事败祸至,四海称快。斯人也,又何贵焉?君天下者用人如此,哀哉!

    前代大臣事业有看似平易而后人不能企及者,萧规曹随是也。当秦之末,法烦刑峻,民若鼎鱼,继以高帝、项羽连年之兵,困惫糜烂,岁无定月,月无宁日,惨毒之气,愁苦之声,上彻九天,下入九泉,求死而不可得。一旦豺虎屏迹,炎祚既定,汉政之所急所先,应天顺人者,惟在宁静简易宽仁而已。虽有三代礼乐文明之政,皆无所施矣。譬如久患痼疾疮毒之人,一日病少瘳,痛少定,所欠者安眠粥食耳。若萧、曹者,可谓知先务矣,起身刀笔吏,而智识有守也如是,兹盖天姿高远,不为学术风俗所夺者也。后世为臣者喜于有为而昧于用静,一秉国钧而求智名勇功,是以纷纷扰扰,求治而愈乱,求利而生害,上无定政而下无宁心,直至于乱亡而后已。若夫萧、曹之法,不惟宜施之秦亡汉兴之初,虽万世守之可也。大凡自古败家之子弟、亡国之君臣,皆非靳靳无能之愚人,而悉坏于才俊骛驰之辈,兹可见矣。

    古今大臣得君者,其道有二。君子之得君,进以道,合以义,感以忠诚,语以仁义,如皋、夔、稷、契、伊尹、周公、傅说是也。小人之得君,揣知其意向,逢其欲,迎其志,导其所欲为而未能逞尽其心者,必过其所期而后已,笼以权术,曲邀固结,如哲妇妒女,巧谋钳其悟先,哀誓键于宠初,若战国之苏、张,秦之李斯、赵高,汉之弘恭、石显,唐之卢杞,宋之王安石是也。然历观往古,君子之得君者寡,小人之得君者众;君子之得君也难,小人之得君也易。盖君子言不用道不合则纳履而去,小人则不耻自售,枉曲求合,一履君门,如油之投面,胶之投漆,牢不可解,密不可间,始于趋利固权,终于丧身败家失国而后止。噫!朝廷之有小人,如阳之有阴,昼之有夜,倚伏对待,何时无之?窥伺人君一念之萌,巧投其所欲,如鼠之俟夜,应时而发。为人君者,好恶取人之际,可不慎欤?然而为小人之所祸败者,载在史册,历历可见,后来者又蹈覆辙,终莫之悟者,何哉?吁!君云者龙,命律者吕,则各从其类也。

    穷理治事而不造其精微,受命居官而越职干分,不惟纷庞紊乱,将见心愈劳而事益不集。故唐、虞圣君贤相之相戒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庄周亦曰:“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尊俎而代之矣。”前人亦有以治家喻治国,鸡司晨,犬司户,奴职耕,婢职爨,主人提纲振领于其上,治天下亦犹是也。天子择一相,一相择内外百官,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以尊统卑,以卑承上,各有攸司。卑官专职,尊官总持。专职者所掌不杂,故办事服劳;尊官领其勤惰,察其众务,故不亲小劳。宰相似逸而实烦劳,所司者众也;卑官似劳而实省力,所掌者一事也。政如梓人,大厦之百材,成功之制度,皆当照料,而又使之代斤者斤,代斧者斧,代锯者锯,代绳墨者绳墨,然则一宫之规模,百执事之孰工孰拙孰先孰后,孰从而听之?都省者,梓人也;六部者,群匠之各工一能也;百司庶府郡县者,群工之执役者也。贼臣阿哈玛特[一]违道干誉,媚上惑众,以至接受司县职分所掌之辞状,亲米盐之细务,今日点仓,明日点库,外示公勤,内畜奸贪,失大臣之体,辱朝廷之尊。点仓库则仓库空竭而私室盈溢;亲细务受词状则徒为烦扰,民病增剧。大小庶务,百不一举,徒使断政者难自辨明,不敢告劳上以风化下,遂致六部台院诸司百局虚文百倍,欺上罔下,利己虐人,网罗督责,奸吏因之而坏法,群小横恣以树威。朝政更新以来,兹弊犹存,虽舆台皂隶所当为之事,部符下州郡,州郡下司县,必曰委正官一员亲身监视。夫正官有限,公务无穷,小县三员,大县四员,州府亦然,然而不三四事则无人可委矣。倦劳避事者幸有所委,府州司县公廨为之一空,以至簿书堆积,狱犴填满,民讼冤滞,百务纷扰者,职此之由。胥吏抱案无人判署,又惧提刑司照刷稽迟,不免倒提月日,虚押催检,以塞杖责,然则何益于治?欺绐益工,奸伪益盛,考文卷则无瑕可指,责成效则废滞不前,俗吏督责罔上之弊以至于此。故六案自相戏调曰:“火速,火速。今番火速,不比前番火速。”近年吏风又于文背批写曰:“紧紧不入递。”今日四海昇平,内外无虑,何苦如此。郡官例阶三品,掌户数十万,朝廷略不相信,每事复委断事官、宣使、奏差,腹背相望,驿尘相属,使典郡者送迎祇待之不暇,又何政事之暇问焉?兼所委吏皆贪污荒淫,下鞍则震怒嗔喝,取招骂詈,仗朝廷之威以为一己酒色声伎贿赂之资。按大典本阙,谨仍其旧。

    论按察失职

    不荐善,不弹恶,不振励风俗,不因外以知内。书史、书吏、奏差择人不精,欲精则必当程式。看原本钓卷。照刷非良法,避形势而威微贱,省部弊政委曲随从,如体覆之类一切细碎烦文,一二年转吏。府州司县反为省部沮抑者不肯申明。诸衙门司吏必当程试。诸官吏才有善有恶,不能人人周知。不察民情之利病,军力不均,民差发不均。水旱之灾伤。既报雨泽水旱月申,随即合行检路。不察狱讼之稽迟。刑名月申,漫为虚文,不加诘问。提举学校,有名而无实。按《大典》内此句下注“疑有阙文”四字。今无从考订,谨仍其旧。

    仁义礼乐,治之本也;法令刑罚,辅治者也。人而不仁不义,不循理,不平和,为恶而日不足,鞭挞刀锯,竟何为哉?抵冒顽嚣,不可救药。风俗至此,使善人复起而治之,不百年三世之久,不可以胜残去杀。亡宋南渡,刑罚苛刻,吏人犯法,往往黥面,何不仁不智之甚也。人之欲动情胜,不能无过,苟谆谆而教,养以廉耻,开自新之路,亦庶几改悟而耻为恶。人面一经黥涅,虽欲自新,人终莫之敬信;揽镜一照,不若速死之为愈。既不能死,则亦无所不至矣。何不思古人先为庠序学校以教养士,则乡举里选,胥史必推择而得为,又有官爵以尊荣之,廪禄以温饱之,虽于用人若此之精密,尚有幽明之不齐,三载之久而一黜一陟,故官得其人,民被其泽。此道一废,取人以言,不求其素行,但使居民上,以口舌得官,放焉自肆,何者为律己,何者为训民,苛刻严酷,贪饕污滥,包苴贿赂,奔走于权门,巧辨奸欺,胁肩谄笑,结为朋党,一唱百和。于斯时也,府州司县上下如一,而欲以一二似是而非者为监临弹纠之官;以正攻邪尚不能胜,以邪攻邪不满群邪之一笑,竟何为哉?

    论除三冗

    文冗则吏冗,吏冗则事冗。不削冗文则不能减冗吏,不减冗吏则不能除冗事。三冗欲除,大臣之中必得识时务通儒明断不烦有为之材,为之纲领,定立规模,精选六部左右司官吏。事有条不紊,自上及下,自内及外,各有攸司,遵法奉行,无丛脞,无推递;怠堕违越,必罚不贷。文有典册,有案牍,举首见尾,问无不知,受授相承,有行无滞。人材精,政要举,文案明,三冗不除,未之有也。人材不精则政要不举,政要不举则文案日烦,纷然沸羹,日甚一日,何以为治?窃惟为政之方,纲领节目,固非一端,不敢妄言。至于不稽迟,无违错,亦非难事。我朝官制,内立省部台院,外立府州司县,高下虽殊,元气宜一。如人之身,心思耳目手足莫不相应,乃为安康之完人;少有凝滞,即疾痛害事。省部台院者,人之心思也;府州司县者,手足十指也。一指之不可屈伸,即非完人。心思之不神明,不君主,四体百骸孰从而孰听之?即今府司之案例当申部,有十年不裁决者;有申至数十次而不蒙明降者;有屡申仅得一言,曰不见原行文卷,或曰仰申覆若干部分,或曰如何才方申覆,或曰仰仔细照勘再行申来,或曰不见前申事理;或已申备申累申而取招问罪不绝;或体覆已完而再行体覆;或倒递月日三四十日才方到路者;或今日到路明日便要到大都者。诸如此类,不可悉数。依例之事,尚且若是;少有疑难,莫望一言。此往来申报文案之弊。若夫狱犴填满不蒙处决,司县人员无人主事不蒙填补,钱谷不得准除,军民户籍交参不获开收,田亩不得推税,州县官或污滥,或疲软不胜任,或老病不能治事,不加退罢,似此稽迟违错,罪当谁归?伏乞巡按官每次照刷,有此违错,开款申台呈省,问罪惩科施行。

    政  事

    国信使郝经为宋留滞,当大举临江问罪,索使勒和。大理叛逆,以左手诸兵讨平抚定。国朝经制不定,下无法守。如律义律令是也。王言一出,不宜反汗;度其未能行,不宜轻发。名器当靳惜,不可轻授人。宣命虎符今大泛滥,宜以法收集。居重驭轻,圣王远谋,当增选精兵宿卫固本。开御河,立漕运,丰实京师仓廪,罢远仓以纾民力。南陲甲兵当务屯田,农隙乘衅则南伐,三时务农以富实兵力。军户贫富不均,宜以物力分数纳钱入官,招募健卒以济实用,以纾疲乏。无省部密院元帅府统军司应付饮食草料文字,不得于农家求取,农家亦不得应付。不造作不急用工匠及一切杂户,打勘见数,与民一体当差。谷贱货贵,当重农抑末,百货当以工本价相半而已。立御史台兼按察司纠察污滥,廉举公能,以劝善惩恶,以消告讦。

    仓场库务官令各处上三户入赀得爵,增筹进秩,无使利归于转运司。上自省部官,下至州县仓库,同为臣子,廪禄不可不均。救弊如治病,去其泰甚,最为先务。汉高帝入关,约法三章,知民之所最苦者,秦之苛虐耳。后世陋儒不识时务,徒举陈言不切之事,乱人耳目。言治于无事之世,则其言简而易当;言治于多故之际,则其议繁而难工。僧道伎乐不可滥赏,今之世动为贾竖贪冒谲诈之欺。天子明照四海,总天下户口止抵金朝河南二十一余县,一辟举守令足以干其事。府州名实不相副,冗官可减,百工诸府可罢。百工所贵之技过于买价,百工之力虚于所掌之吏。伎乐头目尤可罢。不可以聚歛贡献为忠勤。

    爵禄者,人主之权衡,以待贤者能者,使之趋事赴功而乐为吾用。是故古之明智之君设为诸科,不惟使人难得而贵慕之,亦使不才无能之人各安其分,而杜绝觊觎。今日之病,失于取人无法,轻以赐与,故得之者不以为恩,而失之者足以兴怨。一人之身,始以勤约武勇而成事,终以侈靡安逸而败功,况嗣守之人乎?自古得天下,莫不以祖考英武勤约而得,莫不由子孙宴安逸乐怠惰而衰,故兵不可不蓄养精练,本不可不大,末不可不小,为子孙者不可忘祖考得天下之由。必欲息天下之欺,明万几之微,驾御百寮,廉公畏罪,如事神明,莫若自冢嗣以降,下及诸王之子孙,皆知务学,知为政,知民事,知吏情。俗儒事实门类不切时务陈言赘语无补于治者,不足以乱视听。丰本细末,重内轻外,莫若推恩分力于各王之诸子诸孙。诸胄子从冢嗣游学,则久久敬爱畏服;一旦命令,则无不畏从。诸宰职虽无功,亦无大过,语其权无笞人之威,语其贪污无百金之贿,纵有之不及赃吏十百之一。方今无豪杰英伟可负万钧之才,莫若养以廉隅,推以赤心,使其亲旧,犹胜于无行恃口之小人。用一小人,不惟启觊觎之心,来谗侮之口,惑清明之视听,抑使方外轻笑朝廷,有用非其人之诮。

    作事而不立法,事终不能成。治汉人必以汉法,治北人必以北法,择其可使而两用之参用之亦可也,未有无法而能立事者也。官制之立,后世有繁而无省。何则?恃权贪利,天下之心一也。苟可以得之,安知所谓蠹国生事,祸及其身者耶?国家主持名器,相事之烦简、人之贤否而授之。今使贪利窃权之小人自售自鬻,曰“我可为某官,我愿为某职”,不惟不责其实,罪其妄,又从而信用之。一人得之,千人举而谋之,万人跂而冀之,然则官制何时而定乎?又安得而省之哉?

    古者明四目,达四聪,不偏听,不妄信,不轻疑,使端悫之人采民谣,听公论,国人曰贤而后用,国人曰罪而后诛。今则不然,无稽之言、弗询之谋皆得而陈之。究其情则本非为国除奸,一纳其言则便欲居官而食禄,是以纷纷籍籍,或采之游戏,指以为罪,甚无谓也。

    大府大州民物繁夥,足以为政,亦足以享崇高之贵。与其令舆台皂隶掌一方之政令,处禄食名爵之尊荣,曷若从其所属,分诸王之子孙弟侄慈仁爱物者主之?一则习知为政之要,二则蒙国家推恩之福,三则卒有命令易使而无邪心,四则亲临所有之士、所有之民,其沾体涂足之劳,祁寒暑雨之苦,各知爱护,久自富贵。趋利希宠之小人粗见上意明察善恶,乘时竞进,不过讪讦飞谤旧过小疵,殊无大利害。今后指称实事,言不虚谬,赏可赏,罚可罚,则言无不实,刑不滥及。

    天下虽无事,不可无兵备。近年以来,京师奉卫之兵止知服役,战阵击刺之法则不知也。边陲之兵富厚者,本官得钱而放散;穷乏者为本官服土木之劳,亦不习战;一旦有警,皆不为用。向来萧县、宿州之败,岂非明效大验欤?当时差官点集精练,所主非其人则易之。

    北方强劲,所恃者马力。近岁马极衰耗,比之十五年前十去八九。国家宜两平收买,制官择地而蓄牧之,庶复滋息,以备一朝之急用。

    西南之衅,不可不虞。何则?恩荣太重,势均力敌,不相从命。强梁者宜置内地,渐易以他职,使莫知觉。疲软者宜渐振其权,毋致滋养姑息,以消东南。此消患未萌之良图也。

    仓廪储蓄,不可不广。乘其丰岁,包银中宜度分数收粟三之一,随远近贮积,毋致坏烂,以备有用。

    官事在前必不得已而言者,当裁减浮辞长语,不惟养气,亦少口过。心如止水,鉴物则明,发言中节,辞寡服众。由我者当力行,修身。不由我者任自然。外事。人皆欲行善积福,无权位则亦莫能也。胡子尔今总治百城,凡害众之事无问小大悉除去之。国家既无定制,当见一事行一法,无厌繁也。

    提刑之职:一官吏,二风俗,三狱讼,四农桑,五学校,六文案,七人才。

    俗儒论事,不探其原,不求其情,用计用数,矫枉救弊,民犯罪则峻以严刑,民违令则绳以急法,民浇薄则防以网罟陷阱,殊不知法令愈密,奸恶日滋,上失其道,民散久矣。惟圣人为能以正名为先务,惧夫弊必至于民无所措手足也。典故不可不知。典故莫先于礼乐刑政,然孔子乃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仁则此心循序而和,故礼乐为用;不仁则玉帛戋戋,钟鼓铿轰,文具而已。文具实亡,何以得万国之欢心,祖考来格,凤凰来仪,神人咸和,百福并至者哉?人之趋利,如鸷鸟之求食。鸷鸟之求食,惟食是视,不知力之强弱;人之趋利,惟利是视,不知义之当否。究其原,则出于人之导诱何如耳。然则为人上者,一喜怒,一刑赏,一好恶,可不慎欤?故曰:“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

    铨  调

    铨之为义,衡也,量也,次也,度也。调之为义,因其各人之功过依法准律宣之,以言移徙也,拔擢也,贬降也。知二字之义,则铨调之法思过半矣。后世用人,惧其贤不肖之混淆也,则有移问;虑其旷官弃职,日月诈冒,则有解由;又恐其出身入仕之欺罔奸伪,则有对凭;又恐其老疾不胜任,假人替代,因体貌应对以详其真伪优劣;又察其才能宜任某职,宜任某官,则有引验。四者既得其情,然后铨次量度如衡之平而迁注升降之,以岁月之累而待无功无过之庸才,以升擢不次待茂才异等,以左迁远贬待有罪者,非特止于南移之于北,东徙之于西,治州者复换授以州,尹县者复对授以县。如是则百职得人,庶官无旷,此铨调之任也。今之主铨调者能如是乎?能则当谨守而勿失,不能则当尽其道。外据移调月日虽曰旧例,以今观之,似为太速。宜增县尹一任五十月,州尹六十月,散府七十月,总府八十月。何以言之?一省送旧迎新之劳费;二省铨调之虚文,求仕者道途往返,到部迟滞半年一岁之日月;三则新官旧吏岁久不敢欺蔽,政成讼理,民受其赐;四,职官知其责办之久,不敢苟且保禄,励精其职。

    铨  词

    一,求仕者到部,比得新除,近则三月,远则半岁,中间胥吏弄法,调辞疏驳,甚则留滞经年,或至再岁。京师薪桂米玉,加以往返二三千里,道途之困敝,往往至于货马典衣。一考之俸,糜费无几,不惟沮仕者之心,使壮岁精力虚度日月,国家用人求治亦非便利。此弊不可不革,宜令到部随即发放,不中格者即丁宁明白,省谕还家,永不受理。复有妄投词状告不以实者,以诬诳抵罪。如是则侥幸觊觎者不妄进,流品任事者咸乐为用。

    一,即今调选,立法似严,而实无定法。是以吏因缘而为奸,侥幸无资给者有时而得迁注,循资历级以廉耻自律者龃龉而不得进。至于引验有名无实,中间有废疾笃疾癃老昏耄,百问而百不知,如此之辈,有司亦不诘问。选人不精,巳至于此,不可不革。

    一,徇名而不责实,拘法而不求情,有历仕流内职二三十年,选法未立以前,本路及宣抚宣慰得以注官,而末后偶居流外职者,即今选法一以无例不行迁注。复有素无勋业,中统三年偶挂名仕版者,不诘贤不肖,便行迁注。流内流外之废立,国家之制也,其名虽殊,而其居官任事,负利害,历勤苦则一也。法之废革,在乎国家,其人恶可而废也?均为人臣,因革流外之名而并废其人,岂理也哉?

    一,用人与取人相须而行,不可偏废。前代以数路取人,内外犹有阙员,故与时推移三年,比士多寡而取舍。今取人之法未立,而用人之法太拘,见在职任者日老月病,年衰岁死,有空阙之员,无可用之人,是犹塞源而望其流之长,无是理矣。愚谓取人之法不可不立,未立之间选法宜少宽。凡尝经本路及宣抚宣慰委任历职者,当取其籍姓名见数,以备阙员。

    一,行充守试之法,古人所以救滞补弊也。员多阙少则守,阙多员少则或行或兼,是以人无废才而官无旷职。假若县尹阙员数多,而以县丞者权行之,给丞俸权尹之任;丞阙则主簿权之,簿阙则尉权之。若州若府,准此之例,国无费财,下无滞贤,职无废事,官无滥受,一举而四得之,何苦不为?而令久阙其员,虚滞其人而注守官,何胶柱鼓瑟之甚也!

    一,循资格而无黜陟,东移之于西,南徙之于北,功过无别,贤不肖混淆,若是则使一吏主之亦可以办,然则尚书、侍郎、诸郎官何为而设也?有铨调而无黜陟,英伟之才老死下僚,庸庸之徒不失其资级。即今司县或三员或四员,而有俱不识一字者,一县之政欲求不出于胥吏之手,亦难矣。宪台既立,宜令监察辈分路纠察守令功过,吏部得以凭黜陟,庶几绝素餐尸位之侥幸

    一,牧养小民,培植根本,县令之任也。即今县令率皆庸流,又贵贱相遇之礼未有定制,州尹、府尹、本路总管得以喜怒詈辱捶扑之,故有志有为之士皆贱之而不欲得。前代省掾外除,复注县令,今皆耻为之,良以此也。此弊不可不革,宜有定礼。

    士之进身,与古殊异。三代兴学养士,乡举里选,未闻鬻技售能以求仕也。士不求仕,则其自持也重,不苟就,不诡随,不以富贵易其守。有国有天下者惟恐贤才之不我即,国无仁贤则国如空虚,吾谁与守?故有就见者焉,有币聘者焉。论其位则君尊,语其德藉其才则士重。自射策决科之法行,士求食于上而自轻,为上者不以得士失士为重轻,持贵人富人之权而奔走群才,曰“我不汝赖,汝必吾依”。上之轻士也日骄,士之媚上也日卑,日屈日谄,惟恐不善逢迎,以致乎龃龉而不能入。为士者曰:“苟能富我贵我,惟君欲之随。”枉寻而不直尺,庸何伤哉!是以治少乱多,身名俱辱。今日为吏部者亦难矣,德行、才能、勋劳、岁月四者皆不以守,何以为吏部哉?前人有言,铨调之法止以日月而移徙之,一胥吏足以办之。今并废是,虽有皋陶九德知人之明,将安用之?以似有实无、不自信、不自守之薄法,而进退迁除巧宦曲结、怙宠恃势、贪欲无厌之小人,惟敛怨聚谤、辨短论长、较是证非之不暇,又安能为国得人哉?

    官吏稽迟情弊

    稽迟害民,甚于违错。若词讼到官,立便决断,案牍之间虽欲文过饰非,错失自见,小民衔冤,随即别有赴诉。司县违错,州府辨明改正;州府违错,按察司辨明改正。小民无淹滞枉屈之冤,官吏当违背错失之罪。近年奸贪官吏恐负罪责,事事不为断决,至于两词屈直显然明白,故为稽迟,轻则数月,甚则一年二年,以至本官任终,本司吏更换数人,而不决断。元告、被论两家公共贿赂,又不决断,岁月既久,随衙困苦,破家坏产,废失农务岁计,不免商和。商和之心,本非得已,皆出于奸吏掯勒延迟之计。两家贿赂,钱多者胜,以屈为直,以直为屈,不胜偏倍。条画虽定大小中三事限次,终无明白罪责。拟合照依违限条画,初犯职官罚俸一月,两犯罚俸两月,三犯的决罢职。吏人初犯的决,再犯决罢。因稽迟而掯勒商和者,尤不可准,罪责加稽迟一等。伏乞申台呈省,如蒙俯允,乞赐遍示天下,将此情弊断例,省谕府州司县,大字真书于各衙厅壁,以示惩诫。

    又稽迟违错之弊

    违错之奸易见,稽迟之奸难明。格例虽立小事、中事、大事之限,府州司县上至按察司皆不举行。纵有依格欲举行者,多不通吏事。奸吏倒提月日,补贴虚检,行移调发,文饰捏合,弥缝完备,应对支吾,恣为欺谩,苦虐军民。小民所争,不过土田、房舍、婚姻、良贱、钱债而已,是数者皆非难问难断可疑之大事。有争田一二亩而稽迟不断,受赂枉法,巧文佞说,直至三月务革,十月务开,又复如前,动经一年二年不决。按察之于司县,钓卷求奸,不亦疏乎?所争之物不直数贯,随衙经年累岁,一家起讼,连累数家,妨废生理农功,破家坏产,冤抑百端。然则稽迟之祸民,岂为细过?有司恬然不问,纵遇鞫问明白者,不过笞县吏一二十下,不满奸顽之一笑。虽立按察司,与无何异?又且动经二年,不行照刷,虎狼蛇虺,何所畏惧?朝廷仁爱,问民疾苦,使诉陈官吏奸弊,每人每月每年须上陈若干款项及断讫情由,牒司申台呈省。

    又责吏不责官之弊

    听讼决事之稽迟违错,为总府为宪司者仅能粗责吏人,不问判署之官,不惟责罚偏重,不能服人,将见司县政日弛紊。何则?稽迟违错之罪不专在吏,吏请倒提日月枉法决事,判署官从之,则其罪惟均。故前人立政,责罚判署官吏。今罪吏而不罪官,正中奸吏滥官之计,虽日杖吏百,政亦不举。何则?不耻詈骂,不苦杖楚,苟得贿赂,甘心鞭扑者,县吏之素习也;颇惜廉隅避责罚者,司县之官也。今舍司县官而责吏,虽将违错改正,察司总府既不亲民,安得事事诘问之?今后稽迟违错,罪专在吏者责吏,在判署者责判署官,罪均者均责之。吏则受杖,官则罚俸降等,追官解见任,庶几令行而禁止。

    又司吏迁转之弊

    人之所以为恶,害人以利己者,或赋秉贪饕,或生理门户所逼。二者交攻,寒馁切身,而能晏然安贫,不务苟得,二千年中惟颜子能之。以颜子之行而责庸人,何不恕之甚也。今之县吏,日俸二百,一身不能养活,况父母妻子奴婢乎?所赖者不离乡井,特藉田园产业,以身在官门,减薄本户差发,庶能粗遣。今令二年一转,挈家移徙他邑,赁房籴粮,创置一切什物器用、柴薪刍豆,沿路车脚搬载脚钱,一弃一置,所费不轻。谚语所谓“无折匙”,良以此也。穷迫如此,欲不取于人,其可得乎?又兼二年光景,三转案则年限已满,以致案牍紊乱亡失,前后承继不能通知,不相接续,虽有明敏刚断官长,非吏不行,中间情弊百端。且如争田竞土一切词讼公务,奸吏默计转迁之限,二三务革,则稽迟之罪不在己,一切违错不在己,接卷承行者日月浅近,罪归前吏,则罪亦不在己矣。为官长欲穷诘前吏,则已迁别县;问目今承行司吏,则日月不该。迁转吏人之弊以至于此,执政者尚以为良法,何不思之甚也!不务选择人才,专恃迁转,庶不为恶;不思本欲止恶,反为助恶。使本人贤良,虽终身不迁,亦不害政害民;使本人贪污顽钝无耻,一日九迁,所至为恶。譬如松柏之刚直,藤萝之委曲,赋性一定,虽移之万里之外,岂能变易其性哉。旧例省掾部掾百二十月方许出职,盖为主典案牍,不可不久于其事,数变易则不能周知。亲民之吏周知一县官政民情、前后文案,转迁如此之速,实为不便,反致奸黠因之为恶,蠹政害民。以此论之,转迁莫若择人。择人主于门第清白、产业富实、不贪污、慎行止之人,日月深久,定以出身。

    又小民词讼奸吏因以作弊

    条画四款,事关投下,约会不至者,从本土官断决。奸吏反藉约会虚调关文,累年不决。诸交关典卖文契自有公据、问账、正契,然后赴务投税,契本契尾印押,方为完备,中间犹有欺诈奸伪。近见司县断案,凭文契定屈直,所立文契无公据,无问账,纵有正契,无房亲邻佑,田亩则无条段尺寸四五,经税则无契本,契末印押多使木印,篆文难辨,明见诈伪,司县官吏便为凭据,实为欺枉。诸词讼文契元无邻佑,奸吏欲行欺诳,教令诉讼人虚指邻佑干证,引领作见人,捏合虚词,强行指证,润饰文案,以为屈直分明,虽使明敏公直者照刷,亦以为处决允当,无瑕可指。

    论迁转太速

    古之用人,论定而官,任官而爵,位定而禄,既不苟进,亦不苟退。才堪某职者或终身不移徙,子孙能世其业者袭爵不绝,故子孙以官为氏,曰仓氏,曰库氏、司马氏、太史氏、羲氏、和氏。其才可大任者,起畎亩版筑鱼盐市井屠钓而为辅弼。故小材虽累岁,不离于小官;大才虽未久,不害为辅佐。自铨调迁除之法行,止以日月为功,不考贤能为上,庸庸碌碌汨泥扬波者反得升迁,廉慎公干不交权贵者沉滞降落。是区区之日月又不能守,专以铨调为巧宦侥幸之阶梯,贪竞奔走,既不守道,又不守官。今日得七品,明日望六品、五品;今日除五品,便望升三品、二品。名器有限,贪欲无厌,躁进易得,故使人位极人臣而不以为恩。官至三品者连裾接踵,七品,八品者十余年不得代。天下司县阙员,掌吏部者非不铨调,白衣者不能迁得品官。在官者升迁太速,不十年而至三品二品。牧民急阙,无人可注。贵官叠积,中外百人争填一阙。铨调太速,其弊至此,可不更定其法?

    论体覆之弊

    功必赏,罪必罚,责任专一,则下以忠信事上,事实而不文。即今庶政,赏不必,罚不信,责任不专,下以巧伪报上,事迟惰而文具者殆非一端。最不实者,体覆是也。或出入钱谷,或军民告贫乏,或出入户籍,或地亩争差,或官吏荐举才能,或水旱灾伤,或和雇和买,或一切造作,或给散义粮,例皆体覆。起迹于司县,申解于州府,府下别管司县体覆;体覆相同,复申解至府,府牒呈按察司,按察司以本府官未曾体覆,覆牒总府,总府行移同僚曰请体覆某事;同僚官体覆相同,移关总府,总府再牒呈察司体覆,察司移牒本司同僚官一员体覆;同僚官体覆相同,移牒本司按察司,回牒总府曰体覆相同,总府才方申部,部呈省,省复下部准拟施行。少有疑难,则反复六降而至于县,再六转申而至于省,又三降而才至于府。每事略无凝滞,凡十六往返而始得结绝;一有疑难疏驳则倍之。噫!若之何文不繁而吏不冗哉?吏冗文繁,费时乱日,事久不决,置而无论。敢问省廷果取信者何司?果责任者何人?果可疑者何司何人?自察司以至县司,每事无不雷同,安用其为体覆哉?是无不可信之有司也,无不可委任之人也。举皆可信可任,然则必须往返曲折,果孰疑而孰责之哉?推原此法,是盖出于执政者外示公慎详密,不敢苟且,一旦事或不完,上位见责,明其罪之不在己也。究其罪则有所归,若归其罪则自上而下皆能脱免,互相推递,必至于至贱至微之人而后已。何以言之?事关兵农,则罪在于田夫野父;事关钱帛,则罪在于市井商贾行铺户牙人。天下庶事,有司不任其责,而罪归于细民,此奸邪胥吏之末技,省部遵而行之,宁有愧于心乎?

    然则体覆之无用,更请以实事明之。且如官买诸物已赴大都送纳了毕,支用尽绝,体覆之文尚未至半,体覆之人不见元物之形状高下好弱,漫为应答曰体覆相同,非虚文而何?举此一事,类皆如此,虽欲不同,不可得矣。自县司而至察司,皆为虚文。为政者不信仁贤,而信虚文,于国何益矣?难者若曰:“如此关防,尚有欺蔽;更不关防,奸伪日甚。”是盖不知为政之要在信赏,在必罚,在责任之专,在择人之精,又能诚实遇下,则自无此蔽;不然,则法愈密而奸愈巧矣。以此参详,体覆虚文即宜革罢。如虚妄不实、奸伪欺谩者坐罪于起发事头,亲临之官吏廉能不欺者褒美之,作奸造蔽者罪之,职当纠察而失举觉者罪之。如此则虚文可削,冗吏可减,舞文弄法之弊日消,下以情实忠信事上,事办集而无凝滞,政治清明,百揆时序。大凡弊政,以类而推,皆当如是。故姑举体覆之一端,以明庶政之无不如是之漫应虚答。伏乞酌斟可否而裁决之。

    论沙汰

    沙汰二字,外若刻薄,内实利益。食不厌精,去糠秕也;镜不厌磨,去尘垢也;金不厌炼,去贼铜也。当今政治失于疏阔混淆而略不程式拣择,失于繁冗紊乱而略不整齐裁削。何谓繁冗?繁文、繁政、冗官、冗吏是也。谕如造车,一毂九辋十八辐,减之则阙,增之则赘。阙与赘俱不可行,任人何以异此。又如牧羊,千羊一牧则太寡,十羊九牧则太多,不寡不多则人力得中,羊亦安肥。今日政治文案,设官置吏,选才不精,署员太多。不精则十不如一,临事又却不得用。太多则互相倚靠,耽误政事,文案丛杂,前后不一,议论纷纭,是非无定。用兵亦然,古之人以二三万之兵而破百万之众,精与不精故也,奚在乎多与寡?设官置吏,斟酌人民政事之多寡而增减焉。今之一州一郡不若往昔之一大县,官吏无不具备,而又加焉。孟子曰:“无君子莫治野人。”今日府州司县为官吏者,果皆威德多材艺可以治民之人乎?不材者十盖六七,贪污害民者十盖七八。以贤治愚,尚不能办;以愚治愚,乌乎治?除达噜噶齐[二]、县尉外,牧民者皆尝试之以身言书判而沙汰之,吏则试之以刑名算数。

    [一]阿哈玛特,原当作阿合马,此人《元史》卷二0五有传。

    [二]达噜噶齐,原当作达鲁花赤。下同。

    杂  著(紫山大全集卷二十二)

    宝钞法

    凡物贵生于不足,贱生于有余。不足人实为之。近年五谷布帛诸货百物涌贵者,物不足也;钞法日虚者,钞有余也。有余则作法以敛之,不足则作法以增之。方今之弊,民以饥馑奔窜,地著务农者日减日消,先畴畎亩抛弃荒芜,灌莽荆棘何暇开辟。中原膏腴之地,不耕者十三四;种植者例以无力,又皆灭裂卤莽。五谷布帛,民生日用急切之物,丰年已不足。少至水旱,十室九空,物安得为之不贵。趋末利,学异端,奢侈淫靡,衣不以蚕,食不以耕,游惰侥幸之人与农相半,生之者寡,食之者众,物安得而有余哉?由是观之,五谷衣帛常苦于不足,不足则不得不贵。失胎无母之钞十已六七,加以川流海溢,泛滥四出,已苦于有余,有余则安得不贱?为今之计,可敛者钞而无法以敛,可增者农而无法以增,饥寒日用之物日益不足,权信之楮币日益有余,贵者益贵,贱者益贱,虽使桑弘羊、刘士安之徒复出,亦无以为计矣。为机变之巧者必曰:“有是哉?子言之迂,子智之拙也!农不可一日而成,钞不可一日而阙。今之钞即古之钱,行钱之法,民患轻,则作重币以行,谓之母权子;若不堪重,则多作轻而行之,谓之子权母;重者行其贵,轻者行其贱。钞法亦然。曷若改印新钞,一当旧五,期年之内,旧钞自废,钞与百物适平。”愚难之曰:“是恐不然。钞代百物之交易,所恃者信而已;一失其信,民莫之从。新旧均为之钞,何优何劣,非若五金之精粗,鼓冶求索之难易也。”难者必曰:“钞者,国之大权大法;一轻一重,出自一言,何不可之有?”是又不然。汉武帝以白鹿皮币直四十万钱,果可行乎?以新换旧,徒失其信。积钞之家不胜其损,破家坏产;粟帛之家不肯从贱,或至闭籴。愚恐农工两受其祸,无益于国。上策莫若务农,务农则地无遗利,粟麦布帛如水火,斗米三钱,其祥自至。务农之要,莫先于抑末。何谓抑末?奇技淫巧,不鬻于市。冠昏丧祭吉凶庆吊之礼,饮食衣服车马宫室,上自公侯,下及黎庶,各有等差,定为令式。越礼踰制者有罪,务从敦朴纯俭。凡有力役,不夺农时,悉以游手不农者当之。去不急之有司,减冗官,削冗吏,沙汰僧道医儒;僧道医儒其名而商贾小人其行者,皆入编户;愿为农者,五年无役。为农者众,布帛五谷丰足,百物之价不劳估计均平而日自减贱。不妄费赏赐,支发兼以银两粟帛,则钞价日实。方今工农交易,钞虽虚,,物虽实,而民不甚苦者,百物工价彼此称量相敌而若不相亏。惟省部随朝官吏与外路无公田者日费不足,若减去冗文,则冗员可削其半。所谓月俸,贯石相半,春罗秋绫斟酌给降,足以养廉。有公田者,不在此限。

    前人有言:“无以小害大。”又曰:“功不百,不变法。”慎不可以一二不便者轻变成法。以愚观之,向之耗坏钞法之弊,如立总回易库,诸路行钱,以钞贵买诸物,买金换银,良马美女奇珍异货之贿赂贡献,今皆革去。但能节用务农,戒奢侈,去浮冗,抑游惰,只此数条,不惟实钞,一举而数得,实天下无穷之福。古人用钱,后世易而为钞,止欲便交易赍,使流通谷帛,均百货之价而已,非欲求利也。非不欲也,势不敢也。何为而不敢?夫物之寒可以为衣,饥可以为食者,贸易之际略不相信,犹弃掷而不为用,况无用之物乎?此不难谕,正如北方刻木交质以易马羊牛,一失其信,则刻木其足恃乎?故行钞之法,钞为子而百货为母,母子相守,内外相应,货重而钞轻则敛钞,钞重而货轻则收货,一弛一张,权以取中,母子既以信相应,钞货价平而不偏,如此则虽行之于万世而无弊。舍此之外,一有营利之心,则其法自坏。方今钞太重而物太轻,比之初年,一贵一贱,或至加五,或至减半。主权衡者利其钞价之高,多发而易行,不恤伤农,不知务权。细民所有者布帛,官司所收者宝钞,赍布帛赴库换钞,司钞者惧其割之难,托以无钞而不售,布帛之价日损日减。近年市价丝一斤直钞九钱,官司限定百姓每着丝一斤折纳钞一贯伍百,钞价日增,丝价日贱,复壅滞而不售,民甚苦之。奸贪乘利之人市井之间又立择钞硬钞之目,愈高其价,是使国家流通均平百货之宝化而为伤农刻价壅滞诸物之一虐法耳。主之者不知民情所苦之为可惧,不务均平其法,又将随路诸库钞母辇至京师,以备不测之用,何不思甚也。积厌苦虐法之情,又示之不信,傥市并唱呼曰:“钞无母多矣,吾苦虐法也久矣,又以吾民寄库金银一旦诈一片纸而巧取之,所存者无用之败楮耳。宝货之法,民不信矣。”至此则虽有心计若弘羊,鞭算如刘晏,亦无如之何矣!

    蒙判送讲究行用铜钱事。铜钱交钞,寒不可以衣,饥不可以食,均之二物,皆非切身实用之货。圣人以其丝绢绵布之不可以零分,粟麦百谷之不可以远赍,假二物守之以信,以便交易而已。以优劣较之,则交钞优于铜钱。请以今日之事言之。元宝贯钞行之十有余年,钞法愈实,通利如流水者,以其母行在贯钞独行,无他货以相杂也;一有他货以相杂,便有优劣轻重。铜钱与钞并行,是以他货相杂也。即今前代旧钱销费无几;纵有,当立法一新,亦不可用。铜器亦糜费无多,必当设官置吏,即山冶铜,方得铸造,工本亦不为轻。至于怀挟赍擎,远近交易,不若贯钞之便利。兼钞法通利,钱法必不能相胜,少铸则不能遍及天下,多铸则虚费工本,堆积而无用,徒杂乱钞法。货立二价,渐不为便。亡金风俗,积钱而不积钞,是以钞法屡变而屡坏。盖以钱钞相杂,钱重钞轻,又不能守之以信故也。今披详《通典》所载,天宝中铸钱一贯,工本亦相近一贯,废本劳力,并无利息。目今每岁印钞八万余锭,盖以丝线包银宣课官为收钞,所以流传通行,略无凝滞。今既铸新钱,布散民间,丝线包银宣课必当依贯钞例收钱,不收则法不行。假若收钱一万锭,减贯钞一万锭,收钱二万锭,减贯钞二万锭,则钞法不减而自减,不涩而自涩。积钱既多,每遇大支发,如襄阳用兵,一岁不下支铸二三万锭,若全支发钞,则不唯钞数不敷,亦致铜钱积滞而不行,必须钱钞兼支。且如支铜钱一万锭,每小钱一贯重七斤,五十贯重三百五十斤,五百贯用车一辆,计用大车一千辆,岂止虚费脚力,实亦失误急速支持。至于西蜀四川之赏,河西诸路之应办,开元辽东等路之调度,上都等路之和籴,又不下数万余锭,必须钱钞相兼,似此斤重,恐失措置。难者若曰:“远方则用钞,京师近里城邑则用钱,两不相妨,何必搬运?”是大不然。钱钞中停,尚有偏枯;有无不均,必生偏弊。若欲就彼镕铸,钱法初行,民未取信,数处分铸,鲜不为奸。若为铸钱工本深重,傥别立钱价,则钞法随即虚坏。钞虚而钱不适用,两者俱失,尤为不可。窃恐万一徒以废工难用之钱沮乱其易造流通之钞,上阻国用,下惑民心,铸钱之议,似为未便。谨具录《通典》天宝铸钱科例在前。《洪范》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货。盖食者民之天,民者邦之本。国无民,则君谁与守?民一日不再食则饥,又饥屡饥则死。然则国无三年之食,国非其国,岂虚言哉?饥寒切于身,虽慈父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货泉货本之轻重流通,所以平百物而信万民;一失其本,一亏其信,则百物之贵贱无准,或壅滞而弃如粪土,或翔涌而重于金,或物轻钱重,或钱轻物重,伤农伤工,皆受其祸,信既少亏,众莫凭据。古人之于货泉,岂敢斯须而不为之权衡哉!又钞法平百物贵贱之失中,便万民交易之难准,故立帛布交钞之法,上下相信,信以济事,非欲以不可食不可衣无用之纸,而易下民汗血所致有用之谷帛也。为国家者度量百物交钞之孰多孰寡而散敛弛张之。物重则钞轻,钞轻则作法以敛之;钞重则物轻,钞重则作法以出之。是物价与钞法两得其中,农工不伤,子母相藉,国不求利而利益大。中统建元,钞法初立,公私贵贱爱之如重宝,行之如流水,交钞一贯买绢一匹,钞五六十文买丝一两,米石钞六七伯文,麦石钞五六伯文,布一端钞四五伯文。近年以来,价增六七倍,渐至十倍,以至诸物及佣工之价直亦莫不然。反覆思之,时和岁丰,无旱乾水溢之灾,米粟非不多也,布帛非不广也,户丁滋壮,商旅络绎,百物出积,然而物价日增日贵者,钞虚故也,钞多则物自重。执政者当知其弊而拯救之。今略举致弊之由,陈其救弊之术,伏乞详酌施行。

    一,天下户口若干,商旅卖买收税若干,茶盐课程若干,包银丝绵若干,和买和雇造作用钞若干,百官俸若干,总计已上诸名项及该载未尽钱物,每岁公库收发私家消用计可用钞若干,昏烂烧毁钞若干,计其数,度其出入多寡而印造之。如此则庶有成法,权衡在我,不致多印妄费,钞虚而物贵,不致少印,钞寡而物贱。即今略不会计,止知多行印造,更于支发供给,是以钞日益虚。

    一,盗臣私家盗印,奸贪无厌,车载船装,遍行诸路,回易物货。假如米麦每石时估本直一贯,行钞者利于得物,自添价数倍,如此则钞安得不虚,物安得不贵,以致无胎之钞遍满天下。若不作法以敛之,物价终不能贱,钞法终不能实。敛收之法无多,大凡为盗臣印钱无问多寡悉皆官钞,究问见数,即日仰所在官司尽数拘收入官,别议支发行用。

    一,盗臣置立总库,举放利息,无赖狂贪。买官之人一言片纸,动辄数千万贯。即今本利落空,卖官者得钞,复增价以易诸物。自盗臣覆败,总库虽罢,打算徵收,未见立行。亦合一一推验本息,尽数徵收入官,别议区处。

    一,钞法每钞二贯文当白银一两,钞一十四贯八百文当黄金一两。盗臣自坏其法,徵金于办课官,金一两收钞百两。南省官卖官鬻狱,止要黄金,金一两卖至钞百五六十贯,回易于官库则官库无金,是使人明犯私买私卖之罪。金价日增,钞法日虚。自盗臣倾覆,金银虽自减价,然禁人于官库不得倒换金银,此弊尚存,宜速改正。

    一,盗臣嗜利,贿赂公行,所取者良金、大珠、美女、名马、奇珍、异货,求官枉法者不得此货不能得官,故视钞如粪土。近年京师官吏筵会饮食,淡薄者费钞十余锭,甚者倍之,此风不可不禁。苞苴交往,严行治罪;酒筵奢侈,勿循前愆;衣服裘马,务从俭素。此亦宝钞之一端也。

    一,诸路官钞库,近年并不关诸上司,抑勒不放支发。为无倒换,官吏攒典闭门闲坐,虚食月俸,因缘移易借贷,多有失陷。官吏既无倒换,民间私自回易,富者乘时以邀利,贫者甘心于损折。钞权重轻,孰主张是?今欲钞法流行,诸路钞库点勘见数,无失陷者即委本官赴户部呈省关支,失陷者勒令倍偿,别委新官交代,倒换流行,毋致涩滞。

    一,近年零钞销磨尽绝,至于百文者亦绝无而仅有,所以元直十文五文之微,增价数倍,交易之间不能割绝,以致即当寄留欺谩涩滞。如诸路钞库关请十分为率,百文以下零钞当发七八分,以救积弊,以便市易。兼交钞所以便于交易者,以其比之丝绢麻布金银缎匹能分能零也。且小民日生旅求升合者十盖六七,图锱铢之利者十盖七八,若无零钞,何以为生?何以为成市?宝钞法除印造诸路倒换昏钞外,无多印造。赏赐诸人当给见在诸物,无给宝钞。民间昏嫁,四季衣服各一套,氊被首饰外不得多索财钱,妄费越分,纷华美丽。无官之家不得衣金锦,插珠翠。居第衣服车马筵宴当立贵贱定制。物不妄费则百物有余,百物有余则价钱日减,百物价贱则钞法日实矣。

    又钞法虚之弊

    一,风俗奢淫于下,妄费谷帛。谷帛妄费则实用之物不足,不足则物价日增,物价增则钞日益虚。婚姻、丧祭、吉庆、田宅、车马、衣服、饮食之类,略无贵贱等级。

    一,支发妄费于上,则散布日广。钞广物俭,买物者众,生物者寡,钞有余而物不足。不足者贵,有余者贱,安得不虚?

    论聚歛

    《传》曰:“与其有聚歛之臣,宁有盗臣。”然则为大臣而务聚敛,见弃于圣人,见疾于天下,见绝于后世,直比以为盗,聚歛之恶,其可为也哉?以今观之,欲为聚歛而材不能济其恶,智不能遂其奸,负盗臣之名,而实非穿窬之杰。何则?古之聚歛之臣,财聚于上,民怨于下,犹能使国富兵强,帑藏充实,而施为遂意。如秦之商鞅尚功趋利,汉之桑弘羊、唐之刘晏笼络盐铁,使富商大贾不得其利,农民不被其害。宋王荆公立新法青苗、助役,又刘晏之罪人,尚以巧取暗夺,日削月消,使民陷于贫瘠罪戾而不自知;聚歛之恶,至此可为极矣。今之聚歛则不然,不规画,不会计,不知生财之道、取财之方,不量民力之重轻,田力之厚薄,水旱疾疫,殍饿流亡,举不知之,直挟朝廷之威而督责号令,白取于民。今岁赋税百万缗石,来岁加倍,来岁又加倍。正如竭泽而渔,于我何有?牛山之木,旦旦而伐,使天地生息之仁不能相继,尚不知惧,自以为忠勤,吁,悲夫!照勘近年费用日广,丝银、宣课、税粮,民力困敝,不敢增加。常遇丰年,蚕麦大熟,尽力办集,尚有逋欠。量入为出之法既不敢裁减,审天下之大计者宜如何哉?将坐视帑藏之空乏而加徵已困之民欤,抑当立法以救欤?窃见开场之利,不为无补。夫天地之生物,南北异宜,懋迁有无,尧舜之所必行。当时偶有以停罢闻奏者,辞胜于理,无有面折廷争之人,圣旨权依停罢。今日大臣诚能款曲陈说,以为当行之事,公私两便,解前日之惑,理到言尽,圣意未必不从。但数年以来无人再言,所以停止不复举行。即今南货销镕尽绝,价增数倍,我家中原所出之货,每岁虚随土壤弃掷腐朽而不为用。谓土产之药物人参、防风、甘草等物,辇之而南则为宝货,积之于本土则为弃物。农人无地耕获不能为他艺者,旬月之劳劚草药三百斤,可卖钱十余贯,终岁差发可办。商贾之有财本者以千贯之物往返,半岁之间化为数千贯。何惮乎生理之不厚,科差之不供?货既流通,转相贸易,舟车流行,店铺和煦,居者、行者、有智有力者皆得养生之利。自罢场已来,坐贾无所获,行商无所往,舟车留停,道路萧条,以我所有易得致富之货,废弃而为无用,我之所无必用之物涌贵无所致。得计失计,于斯灼然。倘蒙圣衷允许开场之法,当改前辙,公选品官中通钱谷廉干者数员充场官,官赍宝钞,我之商旅诸货至场,估计元本及路费脚钱外,更给加五利息,给付宝钞,令客旅还家。买到诸货,北场官与南官官为贸易。仍于许州、南京置局,停积见数,验户口多寡,分散诸路平准库及钞库,依市价官为货卖,得到本息,径赴中都万亿库送纳,以供经费,如此岁为定法。场官非其人则换易别差,物价随时高下,慎毋致商旅之无利,能使舟车如流,诸货辐凑,此亦钱流之一端也。

    论司农司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盖学业有专攻,苟以不通无用之虚言乱人耳目,则不若不论之为愈也。老子亦曰:“我无事而民自富。”唐柳子厚见当时劝农之弊反致劳民,废夺农务,故以种树为喻,而作《郭槖驼传》,诚万世不刊之名言也。诚使外无兵事,内无土功,租赋轻薄,官吏省事;蚕而得一丝,为农者曰“此吾箧笥中物也”;耕而获一粟,则曰“此吾囷仓中物也”;如此则父诏其子,兄勖其弟,姑训其妇,唯恐耕蚕之后时,菑获缫织之不尽善,何待劝谕而后勉焉。今之为农者卖新丝于二月,粜新谷于五月,所得不偿所费,就令丰积,亦非己有。加之事役逼迫,略无虚日,屋宇损坏,不暇修补,贫苦忧戚,遑遑相仍。若然则虽以甘辞巧语百端训谕,亦徒应命而莫之能行矣。劝之以树桑,畏避一时捶挞,则植以枯枝,封以虚土;劝之以开田,东亩熟而西亩荒,南亩治而北亩芜。就有务实者从法而行,成一事而废一务,必不能兼全。何则?力不足故也。农官按治,司县供报簿集数目,似为有功;核实农人箧笥仓廪,一无实效。他日以富实之虚声达于上,奸臣乘隙而言可增租税矣,可大有为矣,使民因虚名而受实祸,未必不自劝农始。而况中间教条有不能行者三之二,劝以亲睦而斗讼并兴,谕以力勤而伪惰百出,至此则非无知小民之罪,教之者致其罪也。古人一夫受田百亩,余夫二十五亩,田亩与民力相应。今欲使一夫效两人之力,一日成二日之功,断无是理。

    方今之务,莫若敦本抑末。古人孝弟力田者别加旌表。今之最苦者农民,而游手好闲以口舌趋末利,商贾之徒挟轻赀而无定居,不占籍、不应租税者甚众。倡优杂类、茶酒店户,饮食衣服华丽于仕宦之家,而国家莫知禁遏,反得纳交于王公贵人之门。纤巧淫技,全免差役。《传》曰:“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以此较之,今日所好所贵者何人,而所恶所贱者何类也?好恶相反如是,而欲为农者劝,不亦难乎?

    古语曰:“功不百不变法,利不百不易业。”故于变常改作之际,论议思虑,周折详尽,询谋佥同,众心乐为,然后举而行之。近闻司农司陈两省议分立诸路水利官,某僭冒位卑言高之罪,妄议以为不可者。方今四道劝农,号令聚集,呼召教谕,一夫百亩,常力常业之外,督责种木区田等事、义社义仓,民已困于烦扰。请以目今实事证之:均为一水,其性各不同,有薄田伤禾者,有肥田益苗者。怀州丹、沁二水相去不远,丹水利农,沁水反为害。百余年之桑枣梨柿,茂林巨木,沁水一过,皆浸渍而死,禾稼亦不荣茂。以此言之,利欤害欤?似此一水,不唯不可开,当塞之使复故道,以除农害。此水性之当审,不可遽开,一也。荆楚吴越之用水,激而使之在山,此盖地窄人稠,无田可耕,与其饥殍而死,故勤劬百端,费功百倍,以求其食。我中原平野沃壤,桑麻万里,雨风时若,一岁收成得三岁之食,荒闲之田、不蚕之桑尚十之四,但能不夺农时,足以丰富,何苦区区劳民,反夺农时,一开不经验之水,求不可必之微利乎?此二不可也。前年在京,以水上下不数里,小民雇工有费钞数贯,过于一岁所有丝银之数,竟壅遏不能行,何况越山踰岭,动辄数百里,其费每户岂止钞数贯,其功岂能必成?有天地以来,历数千万年之久,经千万有智之士,其事既不举行,足见其不可为用,此三不可也。且如滏水、漳水、李河等水,河道岸深不能便得为用,必于水源开凿,不宽百余步不能容水势,霖雨泛溢尚且为害,又长数百里,未得灌溉之利,所凿之路先夺农田数千顷,此四不可也。十年以来,诸处水源浅涩,御河之源尤浅涩,假诸水之助,重船上不能过唐庄,下不能过杨村,傥又分众水以灌田,每年五六百万石之粮运,数千只之盐船,必不可行,此五不可也。四道劝农已为扰民,又立诸道水利官吏,土功并兴,纷纷扰扰,不知何时而止,费俸害众,此六不可也。愚缪所见如此,伏乞详酌施行。

    论农桑水利

    一,论人无余力而贪畎亩之多。《诗》曰:“无田甫田,惟莠骄骄。”古者一夫受田百亩,步百为亩,比之二百四十步为亩,不及其半耳。地非不足,而俭于百亩,大抵一夫之力终岁勤动,无懈无怠,百亩之田犹不能办。后世贪多而不量力,一夫而兼三四人之劳,加以公私事故废夺其时,使不得深耕易耨,不顺天时,不尽地力,膏腴之地,人力不至,十种而九不收,良以此也。

    二,论牛力疲乏寡弱而服兼并之劳。地以深耕熟杷及时则肥,能如是者,牛力耳。古者三牛耕今田之四十亩,牛之刍豆饱足,不妄服劳,壮实肥腯,地所以熟。今以不刍不豆羸老困乏之牛而犁地二百余亩,不病即死矣。就令不病不死,耕岂能深而杷岂能熟欤?时过而耕,犁入地不一二寸,荒蔓野草不能除去根本,如是而望亩收及于古人,不亦艰哉?

    三,论有司夺农时而使不得任南亩。农以时为先,过时而耕植,力虽能办,亦必不获,况力不足耶。今日府州司县官吏奸弊,无讼而起讼,片言尺纸入官,一言可决者,逗遛迁延半年数月,以至累年而不决。两人争讼,牵连不干碍人四邻、亲戚、乡老、主首、大户、见知人数十家,废业随衙,时当耕田而不得耕,当种植而不得种植,当耘耨而不得耘耨,当收获而不得收获,揭钱举债以供奸贪之乞取,乞取无厌,不得宁家,所以田亩荒芜,岁无所入,良可哀痛。虽设巡按察司,略不究问,纵恣虎狼白昼食人,谁其怜之。

    四,论种植以卤莽灭裂而望丰穰。土不加粪,耕不以时,杷不破块,种每后期,谷麦种子不精粹成熟,不锄不耘,虽地力膏腴,亩可收两石者,亦不得四之一。傥不幸雨泽不时,所得不偿所费。

    五,论不遵古法,怠惰不敏。暵地社种,麦皆团科,种一粒可生五茎;地不杀暵,天寒下种,子一粒止得一茎,所获悬绝如此。谷宜早种,二月尤佳,谷生两叶如马耳便锄,既遍即再锄,锄至三四次,不惟倍收,每粟一斗得米八升,每斗斤重比常米加五。今日农家人力弱,贪多种谷,苗高三四寸才撮苗,苗为野草荒芜,不能滋旺丛茂,每科独茎小穗,勤者再锄,怠惰者遂废,所收亩不三五斗,每斗得米五升,半为糠秕。

    六,论劝民务农而不使民知为农之乐。古人之劝农,春省耕则补不足,秋省歛则助不给,问民之所疾苦而哀悯子育之,愚不能者则款曲细密教道之以法,非不量其力之所不及而督迫鞭扑之。一夫之力而责以当数人之任,聚集期会而反废时日。官吏杂沓,使民供给酒食之不暇。水旱、风霜、虫蝗之灾不恤不怜。岁不登,家阙食,而赋税如故,虐下欺上,徒取文具。官不得富实之利,私不能免冻馁之苦,弃本逐末,卖田卖牛,流离奔窜,皇皇然无定居。产业丁口众多不能移徙者,代当逃户差役,日就困苦贫乏。冤苦失职,不可枚数,此其略也。

    七,论农家随俗亦皆奢侈过度而妄费谷帛。匹夫匹妇终岁勤动,岁终所获除纳官奉公之外,不能供半岁之口体。今日男婚女嫁,吉凶庆吊,不称各家之有无,不问门第之贵贱,例以奢侈华丽相尚,饮食衣服拟于王侯,贱卖有用之谷帛,贵买无用之浮淫,破家坏产,负债终身,不复故业,不偿称贷。农室既空,转徙逃避,农业亦废。有司略不禁治,岂不可叹。

    论逃户

    汉人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蚕绩而衣,凡所以养生者,不地著则不得也。故安先世之田宅,服先畴之畎亩,守前人之世业,十世百世,非兵革易代,掳掠驱逐,则族坟墓,恋乡井,不忍移徙。此汉人之恒性,汉人之生理,古今不易者也。今也背乡井,弃世业,抛掷百器,远离亲戚姻娅,转徙东西南北而无定居,寄食于异乡异域,一去而不复返,此岂人之性也哉,是有不得已焉耳矣!劳筋苦骨,终岁勤动,丰年不免于冻馁,称贷无所得。里胥乡吏,蚤督暮逼,丝银之未足、两税之悬欠、课程之未纳、和雇和买造作之未办,百色横歛,急于星火。糠秕藜藿,百结而不能自恤,仰瞻父母,俯顾妻子而谋曰:“今日尚矣,明日将如何矣?吾血肉不堪以充赋税,吾老幼不足以供赁佣,与其闭口而死,曷若苟延岁月以逃。”于是远徙他所,废主户为客户,分耘人田,托栖檐隙,皇皇焉,惴惴焉,惟惧刷逃窜责逋欠者之相寻也。人生至此,可哀之甚也。今之牧民者恬不矜恤,一念申呈上司之不准,再念户口消耗之责己,三念照刷之劬劳,四念乘人之危困,乘时政之失,反可因缘而为奸利。今岁某乡某村逃讫某户,即将本户抛下屋宇若干、田亩若干、其他产业若干,会计其直,督令邻里及本土主首或典或卖,以充本户合该差发,有余则官分其半,吏分其半;来岁如有典卖不尽者,一遵前例。田宅既尽,披散逃户分数于见在户;继有逃户则亦然。假如某村某年元抄十户,累岁逃讫六户、七户、八户,见在三户、二户抵当十户差发,以至应当不前,竟亦逼迫逃去,遂成空村。复将空村抛下分数普散于一县。以近年见在户所当差发较之初定元额,岂止十倍而已耶。下民无所控告,以至于此。司县官三年一转,官得解事而去,复得美除,以虐民之罪为进阶之功,侵渔侥幸,普天同风。吁!贪残无厌,上行下效,刑之则不可胜刑,然则如之何其可也?当立格限,自某年为始,已逃窜者官为赎买元弃田宅,以招来之,抚安之,免三年之租税而温厚之;见在者除去代当他人分数以安全之;有产业而三年不复者,不在赎买之限;无产业而愿安他所者,听从民便。今后再有逃户不即申报所属者,罢官治罪。又踵前非擅卖民业者,重行治罪。

    论复逃户

    三尺之童皆知有天下者以民为本,不可使之不安。然而去乡井,舍恒产,东西南北就口食而逃赋役,可谓安乎?为政者首以招集逃户为亟务,明示黜陟,劝惩府州司县牧民之官,广推恩惠,复业者一年租庸调皆免,二年征其半;劳心画策,可谓勤矣。以愚观之,似救其末而不救其本,口惠甘美,而实德未洽,以此为计,正犹以无枝之木来众鸟,潢污行潦聚群鱼,不为不集,集则何以为巢为穴乎?民之去业也,出于不得已也,贫苦不能自存,田产物业典卖质当,十去其半;今日出门,明日上户、邻佑、坊正、曰吏、曰官者八明典卖。即今济宁一路逃户八千,而有土田官司知数者无十数户,是果无所遗乎?足见公私蒙蔽,质典货卖无余矣。然则招来复业而无业可复。木之无枝尚不能集鸟,水之行潦尚不能聚鱼,而况童山涸辙乎?愚熟思之,逃民之不能还业,其难有十:无抛下事产,来无所居,欠少钱债,来不能偿,一也;他处得生理,二也;元籍非本乡,己得还乡,漂流已久,地理窎远,无力提挈移徙,四也;流移远方,为商贾,为工匠,五也;元抛产业已为他人所有,六也;夫亡,妻适他人,七也;父母已老死,子孙不知原籍,八也;子孙作赘于人,九也;因流寓而户绝,十也。复业则有此十难,而况无业可复。就令还家,便得所遗事产,舍屋推倒,垣墉无有,反若异乡。兼一年之内能作何活,来岁又复当差,租税从何而出?论至于此,无惑乎逃窜之不复。自壬子籍户,到今三十余年,上策莫若再籍,以籍为定;中策莫若勒令守土官、邻佑人供责逃户元抛土田事产,官为见数招人种佃,所得子粒,官为收贮,复业者连产业与所收子粒并给之,三年全免差役;下策信从虚文,今年招到复业户若干,明年却报逃窜,公私无益,虚费纸笔,为奸吏所弄。

    论积贮

    俚语曰:“丰年积谷。”太史公《食货志》曰:“贱取如珠玉,人恃食以生。”故视五谷为贵重。以天地之视五谷,亦百草之一草耳。仆自垂髫记每岁百草之荣枯,品类大率不同,土惟旧壤,草与岁新,今岁为蓬藋,来岁为蓬藋,又来岁为茨棘,又来岁为菰蒲,又来岁为藜藿,为枲耳。是盖风露发生之气不同,故百草随其气而荣瘁亦不一。邵康节明造物之理,曰“露化物之草”,其说信有徵矣。五谷亦率若是。农里之言曰:“寅卯多种田,堤防申酉年。”盖谓丰歉相仍,如昼之有夜;水旱相逐,如环之循转;百菓今岁之实繁,来岁必为之减少。大熟之岁,五谷丰硕,场圃囷仓,如京如阜;盛极而衰,实甚而耗,气数物理,定不可逃。于此不取,狼戾弃掷,是居高明处大位素以人材自负者,反不若农里之先见。一旦岁或不登,使四海之人流离饿殍,仓廪空虚,无食以济,为卿相者则曰:“我未尝负国家,非予之罪也。”宁无愧于心欤?常平仓既立,即今空无一粟,宜因今岁夏秋俱大熟,粟麦如粪土,万亿库丝帛堆积陈腐,可支常课织造及一切经费,至元八年丝银听从民便,照依时估折纳粟麦,以实常平仓,使农无以粟易钞贱粜之损,官无高价和籴坐为奸人之飞耗。一岁积蓄,得三年之储,设遇凶岁,可以纾忧,军不缺食,民无流饿,歛有余贱弃之滞货,补一旦急阙之实用,一举而获数利,当途者宜思之。谷帛者,人之天,谷帛有余,则人无冻馁,饱暖易得,百物皆贱。人无贵贱贤不肖,鸡鸣而起,德业技艺虽各不同,所以区区劳心劳力者,养生养口体而已。所以养口体者,谷帛而已。谷帛涌贵,则百物安得而贱?百物出于人力,百工所以贸易谷帛耳。终日勤动而不能营一饱,终岁勤动而不能营一暖,是以百物亦从而增价,求脱冻馁耳。中统建元以来,三十年间无大旱、大水、虫蝗之灾厄,近年以来谷帛愈贵者何也?田蚕者日寡,不田蚕而衣食者日众,所以公私仓廪箧笥皆无蓄积剩余,丰稔则不能支岁用,若遇尧、汤之水旱则人相食矣。故曰饥寒切于身则慈父不能保其子,君安能有其民哉?韩文公曰:“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若之何民不贫且盗也?”以今观之,农者日消日减,食粟者日增日广。略具不农品类于左:

    儒  释  道  医  巫  工  匠  弓手  曳剌  祗候  走解  冗吏  冗员  冗衙门  优伶  一切坐贾行商  倡伎  贫乞  军站  茶房  酒肆  店  卖药  卖卦  唱词货郎阴阳二宅  善友五戒  急脚庙官杂类  盐灶户  鹰房户  打捕户  一切造作夫役  淘金户  一切不农杂户  豪族巨姓主人奴仆

    右诸人每丁所费,十农夫不能供给,何则?膏粱醪醴养体,则絺绤、罗绉、绵绮、裘马、宫室、、金玉、珠翠,加之禁网疏阔,无贵贱等级,冠婚丧祭、吉凶庆吊,穷奢极侈而无忌惮,费有用为无用。里谚曰:“高楼一席酒,贫家半月粮。”以今较之,一席所费有至千贯者,匹夫匹妇日米二升,又奚啻终身一世之粮价矣。为政者舍此而不恤不虑,日以聚歛为务。“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何不思之甚也。圣人之治天下,庶富而教,政举兵强,泰山金城百千世而上下相安,岂以此也?

    时  政

    诸仓粮腐烂。官非其人,收受不精,仓廒不整,曝晾不时。  诸局织造杂作。或妨夺工役,或本官侵欺,造作不时。  一岁会计无量入为出之数。当立籍册,每岁奏闻。  农司水利有名无实,有害无益,宜速革罢。或并入按察司。

    按察司今已三四岁,不过翻阅故纸,鞭扑一二小吏细过而已,不闻举动邪正,劝激勤惰。

    吏部所举取人入仕之法,止有岁贡一科,所举例皆不公,兼不经程试,纵非无赖小人,即此无学新进,又况即今六部待阙承权者已近百人,一二年后不能补正。岁贡可且停罢。

    吏人出身太速,才离府州司县即入省部,才入省部不满一考即为府州司县。

    任子一科非取人之良法。前代止以为监当官,未闻便使临民为职官者。如不可罢,亦止可以为监当官,筹增岁久,廉干有称,则方议出职。

    钞法以信为本,不可侵使以致虚无,信止则钞法即坏。  武卫军三万当作土功,以代雇夫之费。  襄阳军可减半屯田,以省馈饷之费。  童男断没人归顺人可令习百工,免致摘拨当差富户。

    土功造作,长川不绝,兼工役日广,府库每岁所得有限,支持常用尚恐不敷,若更加横支,比至岁终,消费无余,已借过钱本数万锭。今后夫工不宜雇觅,当用武卫军,谓盐粮应役。兼所拨武卫军俱于军户中选到富强之家,假令止于军前应役,或亲身出军,或雇人代当,每岁不下费钞一百贯。今拨充武卫,无锋镝矢石之苦,无飞刍挽粟之劳,安坐无事,又食盐粮,比之军前出军之人,劳逸奚啻百倍。出军之人,岁费钞百贯,又与国争城夺地,出生入死,无一毫犒赏。武卫军不费钞一文,又请盐粮,安坐无事,一有造作土功,又令日支公价。彼太劳,此太逸,实为偏重。兼既比出军军人省钞百贯,是已赐钞百贯矣。今后日工不宜支价。

    即今弊政

    一,大臣当决大政,不可烦劳困以细事。  一,事有定例者,当各归之六部与各属有司。

    一,省部台院者,百司郡县之本源,纲领法度所从出者也。政无小大新旧久近,皆当知其本末。即今每事皆无簿籍文册,自开国至累朝条例亦无纂集备细,每遇一事,如户口、铨选、军站、工匠、钱谷、地土、城邑等事,反取问于司县,不惟取天下讥笑侮玩,仓卒率多误事。

    一,立功责效,为官择人,未闻为人择官者也。故《书》曰:“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恶,德惟其贤。”又曰:“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又曰:“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即今注官不问其才之可否,一听求仕者之所欲,有平生不执弓矢而为县尉捕捉之职者,有“未具如前”四字不能解说而为首领官吏员者,有《孝经》《论语》不知篇目而为学士者,有众星不能辨次而主天文者,何乖谬之若是也?推原其弊,人皆知之,而不能革者何也?请托得行而无败官责成之罚耳。市井细民欲营一室,欲造一器,亦必问其匠之工拙,未有求金工于木工之门,责陶埴于织纴之手者。职官则问其材之能否,吏员则试以案牍,然后委任。

    一,俚谚曰:“车无余材。”辐二辋一则不少不多,辋一辐三则何所安顿?岂惟舆辂,至于衣服宫室一切百物亦莫不然,何独至于设官分职而十羊九牧哉!即今冗官冗职冗吏冗员多合减削。

    一,案牍者,纪事代言立政而已,阙则废事,多则纷扰。频怒则不威,责人不以理则言不行。即今无用之冗文十去其七,则吏简政清,下不烦劳矣。

    一,立功立事,积以岁月,庶有成效。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又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又曰:“如有用我,三年而后有成。”况庸人乎!故古人三考,黜陟幽明。即今官吏未期月而迁徙数四矣,安得不为苟且侥幸哉?岁月未满,不宜改迁。至于内外掾吏一岁之间五七转,按合任岁月不三之一已行迁注,是以举事不知首尾,责以稽迟违错,则无所诘问,无所归着。

    一,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力田者众,无游手浮技者,冗官冗吏十减其半,则生之者众,食之者寡矣。不夺农时,人牛有余力,则为之者疾矣。罢不急之工役,革奢侈之妄费,则用之者舒矣。若田野开辟,粟众如土,商贾络绎,货财如山,每岁合入官者不见增羡,此为政者不得其术,坐视奸盗之侵欺,而不知钤束也。即令钤束掌钱谷官,不过添增额办耳,官课增一分则下民受一分之病,五谷布帛百物日贵,而钞法日虚矣。国家收钞虽多,实利则不及上年十分之一。何以言之?上年收钞一贯,可买䌷一匹、丝二十两、粟三石、麦二石,今日收钞十贯,不能买上件诸物,百物皆然。然则课额虽增,果何益哉?人生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国家所用切急之物,谷与帛耳,谷帛不足而钞积如山,不数年之后,坏毁肩舆而不能博升斗之米粟、尺寸之布帛矣。

    论定法律

    即今上自省部,下至司县,皆立法官,而无法可检。泰和旧律不敢凭倚,蒙古祖宗家法汉人不能尽知,亦无颁降明文,未能遵依施行。去岁风闻省部取泰和律伺圣上燕闲拟定奏读,愚料圣人万几,岂能同书生老儒缕缕听闻,若复泛而不切,闻之必致倦怠。一与上意不合,为臣子者不敢尘渎,不能早定。愚者不自揆,窃谓宜先选必不可废急切者一二百条,比附祖宗成法,情意似同者,注以蒙古字蒙古语,解释粗明,庶可进读,庶几时定。上有道揆,下有法守,则天下幸甚。

    革昏田弊榜文

    一,昇平无事,民安地著,逋逃者还业,五谷增价,土田每亩价值比数年前踊添百倍,所以典卖之间不无诈冒昏赖,以致词讼纷纭,连年不绝。府司今议得,每一社议令社长集众公议,推保公平官牙人一名,能书写、知体例、不枉屈写契人一名,本县籍记姓名。凡遇本社买卖租典土田及一切房屋事产人口头匹交易合立文契者,止令官牙人作牙官立定,书写人写契。违法成交者,此二人当罪,到官毁交。不经此二人成交者,毁交,治买主卖主罪。文契分明,庶革前弊。

    一,省部明文,诸交易文契虽以诸物成交,止合价钱,并以贯钞,并不得书写金银丝绢绵布诸杂物货。府司照得,济宁一路诸杂交易,多写丝货丝价,或增或减,市色不定,以致词讼不绝。府司遵依上司格例,今后诸交易文契并不得书写杂货,上写贯钞若干。违者先罪牙人、写契人,买主卖主同罪。

    一,昏田屋宇因事到官,县司两平断定,各无词讼,不半年一岁,吏人与奸人作弊,灭毁讫元断文卷,再令翻告,新官新吏不知始末根因,见解处心公私不同,以致欺罔百端,反复无定。府司拟定,今后凡经官断定土田房舍事业等事,随即当官出结合同公据执照,令各人收执,如有翻告者,后官以为凭据。断决公平依法者,不可改断;偏曲不平者或欲改断,备开前断错失,亦依前出结公据执给;庶几杜塞纷竞及官吏作奸之弊。

    一,昏田相争,事关农务,故有务开务停之限。滥官污吏不肯公心及早剖决,反执格限以为奸,是以累年不决。府司拟定,凡遇此事比三月务停不决者,照依格例稽迟日期,严行断罪。

    一,作奸造伪之人,务开之月不行告官,直至正月尽二月初将过务停兴辞到官,虽遇明敏公平官吏往复移关勘会,亦不能处决。府司拟定,十月初为头至正月上半月兴词赴官,官为受理;二月初兴词者,官司不须受理;是月占据争夺人土田者,坐昏赖之罪。

    昏姻聘财虽有定例,立格之日民已不从,盖缘后有“自愿者听之”一言故也。又兼立格之年绢一匹直钞一贯,今即绢一匹直八贯,他物类皆长价八九倍十倍,虽严加罪责勿踰定例,民亦不从。百贯宝钞能买几多匹缎里绢金银头面?不若再立上、中、下三等嫁财,定立上户嫁财缎子里绢各几匹、金银头面各钱两,非品官之家不得衣金衣服,中、下户近减一等,永为定例。踰越者各杖七十下。

    军  政

    本朝最偏重者,无若军政;最纷乱者,无若军政。贫富强弱,百倍相悬,非偏重而何?大无纲统,细无纪目,非纷乱而何?自有事江淮以来,分隶频碎,源委隔绝,棼丝沸羹,互相争夺。内立枢府,兵部无簿籍之可寻;外设行省,统军万户府无一定之行伍。出入进退,更代逃亡,无法钤制;贫苦病疾事故,无法悯恤;作奸造罪防闲,管军官鄂勒[一]官文字往复,略无准则凭据。试以一岁较之,逃亡事故,应役放还,殆无虚日;起遣勘当,保结开申,吏不停笔;官吏走卒,监送递遣,腹背相望;失期过限,呻吟捶楚之声月不空旬。自开国至于今,执此之政,日甚一日,七十余年矣。夫物之刚健者无大于天地,生长于春夏,而收藏于秋冬,昭朗群动于白昼,而冥默安息于暮夜,飘风骤雨雷轰电掣于斯须,而和煦霡霂于永久,天地之动静尚且若是,安有祖考子孙继继于劳苦征伐死亡杀戮,无息肩之涯涘,而不惫且困哉?一时之战气,强于一鼓,再鼓而衰,三鼓而竭,物力之必然,虽乌获、贲、育兼人之勇亦不能久,而况常人乎?武克商,归马放牛,乱宁而与民休息。好杀无道莫过于秦,六国既平,犹销锋镝。汉之灭秦,约法清静,与民宁一。一乱一治,不得不尔。古人有言曰:“贵为一人,富有四海。”疆理天下,至于四海,则至矣,极矣,尽矣,无以加矣。海不可越,犹天之不可阶而升。洪海之内,虽有一二岛夷,鸟言兽形,得之不可以为臣妾,服食器皿皆不足用,山川土地不能立斥堠而城郭之,不能牧牛马而田猎之,不惟不可取,抑亦不足取。今南方已定,六合混一,天意人心皆以太平安堵为可乐。天下虽安,兵不可忘,内立诸卫,外于要害设置折冲府三五十府,冗员乱卒俱合省并。三时务农,一时讲武,毋使军官憔悴而苦虐之。凡困穷老弱不堪服力者,一切放罢为农,十去三四,亦不为少。苟能休养生息,十年之内,力可数倍。舍此不务,纵恣贪暴好生事之小人,略不知止,非所以为宗庙社稷之福。

    又一,重役重差之苦状

    军政本无重役、重差之弊,始于展转分拟,隶属别管,频繁细碎,各无籍帐。元属老役,或占吞而不发,或朦胧收系。新管官司验名追勾,鄂勒官两依来文起发,督逼抑勒,无所控告。有父子二人两处应当,兄弟三人三处应役。鄂勒官吏千百中间有一二肯为分解,淹延逗遛,申院呈省文字往复疏驳,南北迢递二三千里,一问一答,动逾半年。或遇籍贯姓名元役今役少有争差,奄忽一年二年不得替罢归一。似此重并冤苦,一家之内并起二军三军,实可哀怜。又有军已为民,已当丝银差发,军身不得放罢。又有民佥为军,已当军役,民籍不得除差。又有元系正军,后为消乏贫难,各并于他人户下,已为贴户,犹当正军身役。以此极多,申院申部,十余年不得结绝。

    前件愚见:古人军政至精至明,甚易知,甚易见,不当若是之重并。何以言之?自伍人为伍,十人为十,累至百户、千户、万户、元帅,虽所统千万人,其法不出一人所管者九人耳。是以疾病死亡逃窜,即时周知其数;坐作进退,出入起居,无片时相离,悉知其状,无所隐伏。故军前明有军籍,鄂勒官有鄂勒籍;军前发还,鄂勒官即知其来家;鄂勒官起发应役,把军官即知其在军。替换有时,交代有法,死亡患难有所存恤,诈伪逃窜有所拘执。防闲何为若是之纷纷也?惟是数者,举皆无法,官吏因缘而为奸。果使置籍明白,归身无二属;处心公正,不相侵紊;立法周密,无所隐伏;三者既备,此弊自除,民自不冤。

    又二,军前身死在逃之弊状

    吴起之用兵,与士卒同甘苦,士病疽则亲为吮。古人之爱民也如是,故得人之死力,安忍有违背弃绝不相亲附者哉!今之管军官视军如草芥,如粪土。少有技艺者日程月课,不得休息,不许人替代。无技艺者种田种菜,打墙盖屋,打捕牧放,风雨寒暑,不胜困惫。十日半月一点集,一出令,责其所无之物,令于己家贵买。军无盘费,不许于诸人处借贷,须于己家取债,不百日半年而出利过倍。所以劳苦憔悴,困饿愁戚,疾病、逃窜、死亡,无所不有。管军官恐负逃军之罪责,皆以死夭申报,复来鄂勒起发补数,本家执状申诉曰:“我家某人累有家书,见于某所当役,不曾身故。”亦有贪财喜功,用兵无法,军以败亡,不敢以实报,复申曰在逃,本家执状申诉曰:“苟若在逃,经今数年,本人有家有子,即今又无外国,何不还家?”鄂勒亦无可验明。作奸之人乘此不诚相欺,务为欺谩,不贫难而告贫难,不残疾而诉残疾,不身死而告身死。孔子曰:“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岂虚言哉?

    前件愚见:当戒谕军官爱士卒如子侄,无得以私事困苦,私怨捶挞。有病者善为医药;必不能救而死者,当明注年月日、身死病证、牌子头姓名、身故人司县村庄、籍贯姓名、埋瘗处所。如在逃者,先罪责牌子头、五十户有失关防,及移文鄂勒诘问本人何故在逃。治罪起发,无有欺谩,不敢重并,庶几不致逃窜。

    又三,贫难消乏之弊状

    匹夫之身不三数年之中有疾病旺衰。数口之家或子侄兄弟衰旺,或家业兴衰。旱乾水溢,年岁丰凶之无定,运命吉凶,人为巧拙勤惰之不一,既不能长富,亦不能长贫,此造物消长之理。故前人之为政,三年一大比,造户籍,上计帐。每造凡三本,一留县,一送州府,一申省部。覆实无伪,验其力之增减而轻重其赋役,黠吏奸民不能诡伪,一富一贫不待申诉,如指诸掌,故下无妄讼,官无繁文,无废事,良以此也。我朝之于军民,一籍之后近则五七年,远者三四十年,略不再籍。孰富强,孰贫弱,孰丁口增加,孰丁口消亡,皆不能知。临事赋役,一出于奸吏之手,一听奸民之妄诉。中间亦有实是消乏独夫寡妻孤子无产业者,亦不能辨明。近年徒行虚文,每遇或告贫难,勒官吏依出军例保结,从州府定拟。富强者执苞苴行贿赂,反以为贫乏而坐家作活。贫乏者持空拳无杯酒之礼,反以为富实而督勒出军。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若此冤抑,何以能明。

    前件愚见:自开国签军累至近年,宜验各签年分,辟举廉干官吏,分路排门,据即目实在丁口事产物力符同,给户帖,造籍册,仍细注元签起时属何属,再拨属何属,目今见属何属当役,因而将民籍、站籍、匠籍、诸一切户籍细细目睹,手抄造籍各三本,以为定例。自此之后,三年一籍。经手官吏冒伪不实者,若干户杖罪,若干户处死。经此一籍,逃亡事故不劳招诱,一一自见;贫难富强不必推排,一一明白。难者必曰似为摇动骚扰。经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又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一经著籍,既均且安,民何怨之有?姑息之言,恐不可听。富强奸伪隐伏狡狯者多不爱此举。朝廷苟从愚计,临时细立程法,以防奸蔽。

    又四,勾起正身之弊

    签军与起军法自不同。签军之时,不取丁多富强之家,则不能持久应役。起军之际,不选踏弩挽弓负甲执殳视死如归勇健强猛之人,则无以取胜破敌。用兵之意,不过如此,初不限以正身户头贴户雇身。照得累签军户,除农人服劳者正身堪以应役,于内亦有老幼懦弱疾病正身必不堪充者。又兼索居市井商贾、工匠、刀笔、医药诸杂一切不曾服力之人,一旦使之负重挽强,搴旗斩将,登城陷阵,不惟徒弃人命,又何以开疆胜贼,取威定乱?管军官吏岂不知此,而每起必勾正身,不容雇觅,而正身未尝应役者,岂忠诚为国之心哉?不过恃权歛贿而已耳。昔南方未平,犹可托曰正身则恋妻子,不投逆,雇觅则何所顾藉,或叛或逃,决不得用。今日四海为一家,何以藉口?

    前件愚见:正身之弊,肥军官之私门,削弱军人之气力,不可不丁宁诫约,明示责罚。除自愿正身出军者听,毋得抑勒勾追,听从军便,或雇觅,或亲戚,或奴仆,取其堪充军当役者出军。

    又五,印书之弊

    立法防奸而不能欺者,良法也。可欺则不惟不能防奸,而因以生奸。即今军前公文起军,曰在逃,曰身死,本家赴鄂勒官申诉曰:“我家某人见于某处,应不身死,不在逃。”官司不信,视此近日印书,鄂勒官凭准合申,无印章白书则不准。且如两家俱该起军一行,正系乎有印无印耳。即今军官自镇抚、总把、百户、千户、万户、帅府、招讨诸司百局,大小贵贱,有印章者不可胜数,印章出自吏手,计不难得,所刻字画孰辨真伪?近年省印、部印尚有诈冒,而况卑官小职,江山遥远,安敢必其无伪?又安知主鄂勒案牍之吏中间不假借以要利,助奸人而为地,不诈造以取赂乎?兼近日起军,官却不准印书,须要起遣。

    前件愚见:私书使公印不可为法,虽有印亦不可凭据。请移文军前,有司毋印私书,有事则公文往来,不敢欺谩,实为允当。

    又六,保结之弊

    军无簿籍,富实贫难无实可照,一凭司县依刷保结。由是观之,是出军不出军,权不出于朝廷,一出于司县之手。今日司县官吏果皆廉明公干之人欤?私徇贪污,十盖六七,习以成风。死且不惧,保结一言,何难脱口?按察司官吏虽往来如织,略不纠察举劾,以富为贫,以强为弱,将焉是惧?总府官理难一一家至户到,亲身询问,上司徒取文具,放富差贫,不胜情弊。

    前件愚见:军无簿籍,一听贪污者高下其手,将朦蔽日深,真伪日乱。造籍劾实,庶革此弊。

    又七,军官有名无实之弊

    国家驾御群才,激劝军功,曰名曰实耳。何为名?百夫长、千夫长、万户、元帅等官是也。何为实?应所名之官而实有百夫、千夫、万夫、三五万夫之呼召指使,旗旄弓矢,导前拥后,赏功刑罪,殄寇树勋者是也。自江淮用兵,人立战功,国家不吝名器,随即酬答。  昨日散军,今日升为百户,再一升而为千户,又一升而为总官,又一升而为万户。一门之内,父子兄弟俱为勋官,锡爵既多,实不副名。名为万户,麾下无百余人;千户则不满二三十人;总把百户,则无一二走卒之役使。负荣贵之名,而无荣贵之实;佩品官章服,而与小夫贱隶无异,安在其为报功也。

    前件愚见:以功而贵,无降黜之罪,禄之可也,授之以实权可也。今欲足其军卒之数,则无兵可与。久劳者宜享其逸,照依本等换除民官,何为而不可?不犹愈于舆台胥史末技杂流叨居列位滥玷搢绅者乎?

    又八,合并偏重之弊

    古人兵农不分,一夫受田百亩,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八家同力公田之百亩,而官入其租。一井之赋,兵车甲士卒均有定数,三时务农,一时讲武,无事则为农,有事则为兵。自井田废,阡陌开,受田无法,取民无制矣。受田无法则贫富不均,取民无制则文案为奸,强益强,弱益弱矣。汉魏而下,犹立限田。近世以来,限田亦废,兼并削弱自不能已,然而犹推物力以定赋役,无物力者无赋役。国制:兵自兵而农自农,肥瘠不相救助。每次签军,贫富强弱自已不同。自壬子至至元十一年,前后五次签军,例取上户富强丁多有力之家。且如某村计一十户,从上签军,鼠尾至第五次五户,与第一户一例当军,强弱分拨,相悬奚啻数倍。密院知其偏重,近年分拣军户遂为贴并。官吏因法受贿,富与富并则气力有余,贫与贫并主客皆弱,以致破家坏产,举家逃窜。请以各年签讫军人籍帐推排考校,丁产强弱自见。地数十顷,亲驱数十丁,又有门面营运,当军一名;单丁、寡妇、无产业,当军一名;如此不均,实为冤枉。

    前件愚见:兵贵精而不贵多,在强而不在众。果能如虎如貔如熊如罴,力扛鼎,射命中,古人已有以五千之卒战敌三十万,以三万之众御百万之师者。方今四方底平,鳏寡孤独、疲癃残疾、无产业、单丁者皆宜放罢为民,除去军籍。此数者在仁政之所当养济,虽合并十户为一户,二三十户为一户,亦不为用,徒费文墨。今年勾追,明年刷勘,后年起遣,保结勘当,止与吏人供酒食之赀、苞苴之费而已。其次年壮有妻室子孙,田亩及顷者,四丁并为一户,轮番周岁。当年或身故而子孙未成丁,或凶年食不足,官为赈济,不得货卖土田孳畜,消折气力。

    [一]鄂勒,原当作奥鲁。下同。

    杂  著(紫山大全集卷二十三)

    县政要式

    署军民站匠诸色户计各乡保村庄丁口产业鼠尾簿一扇,各户留空纸一面于后,凡丁口死亡,或成丁,或产业孳畜增添消乏,社长随即报官,于各户下,令掌簿吏人即便标注。凡遇差发、丝银、税粮、夫役、车牛、造作、起发当军,检点簿籍,照各家即目增损气力分数科摊,不偏枯,不重并,使奸吏不能欺谩。至于土田、婚姻、驱良、头匹、债负,一切词讼,一一凭籍照勘。此籍如一县之大圆明镜,物来即应,妍丑莫逃。续有分房析居,复业还俗,于驱为良等户,亦依上标附。又置交参、分外来寄居、别投下诸杂户计簿一扇,以备互相争讼。二簿一一从实,无得漏落包套,邻佑、主首、社长互相保结,不实者罪之。各村荒闲官地及牧马营盘,亦仰于各村下标注。此籍既定,别写一扇申州申府顿放,互相照勘。

    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此人臣之常分也。主尔忘身,公尔忘私,国尔忘家,志在于立功树名,富贵不萌于心,此人臣之常职也。即今观之,上自执政,下及州县,以掊克聚歛为通才,以苞苴邀结为得计,不究己之才不才,甫沾一命,即望台司,金玉满堂,愈怀贪冒。出忧国之一言,众指以为妖讹;举爱民之一事,咸疾以为狂妄。虚文具于督责,实效堕于杳茫。败事者无罪,成算者无功。廉公谨敕者反谓之好名,赃污贼蠹者反谓之才干。驵侩曳青紫,倡优佩章印。夺攘矫虔布满中外,长舌利口变是为非,婢膝奴颜进阶增秩。甚至鬻女而货妻,奚啻吮痈而舐痔。言语煦煦相取下,而戈戟伏于中心;同仕数年再相遇,则白眼若不相识。小人同恶相济,结为朋党,此千古之常情也。今则不然,相誓指天日非诚也,刺血为盟言非诚也,握手出肺肝非诚也,出妻见子非诚也,升堂拜父母非诚也,通才纳贿非诚也。面誉而背非,朝诺而夕畔。虽蛇蝎虎狼不食其类,乃甘心而忍为;虽鬼域优倡不欺其徒,乃面谩而无耻。诡谲不测,变诈无穷,人心之恶,一至于此,内外同风,不以为怪。不惟僚属友朋之若是,子焉而讦其父,弟焉而诉其兄,妻妾讼夫主,奴隶诬长上,天道人伦悖逆斲丧,弥漫坏烂,一至于此。于所厚者薄,有此理欤?有识者坐视而不可救,固当缄口结舌,亦安得不为之寒心哉!

    圣人知民生之有欲,不可不为之防,故因其性之固有,使仁且寿,礼乐教化之功也。圣人身行正,人伦亦正,恐远方遐域不能见闻,立五服公侯伯子男,设庠序学校以训诲教养之,薰陶以诗书礼乐,以成德焉。教而不从,董之以威,刑政是也。刑者,救恶于已然。兵亦刑也,诛其长恶不悛者也。后世救时宰相谋不及此,事至而不为之备,患生而不为之防;不能积九年之蓄,而为救荒开廪劝粜之法;不能使比屋可封,故严立不孝不悌不睦之刑;不能使风俗朴素,乐于务本,故有抑游惰,重商税,贱倡优杂类之政;不能定立田制,一夫百亩,故有限公私田之制;不能使民不为非,故有警夜巡捕之禁;不能使死徙无出乡,重祖先邱陇,故有招诱捕捉殃及亲戚邻里之刑。陵夷至于近世,苟且弊政又不能行,事至物来,专以刻薄督责为言,逼迫威虐为务,示己之才,陷人于罪,归功于己,嫁祸于人,欺天罔上,具文无实,交结权贵,增秩迁官,谄媚士夫,沽名钓誉,民困瘁而不恤,忧私财之不足,致紊乱而反喜,得纵恣而为奸。加之常宪宽弛,恶不必罚,善不必褒,以不公之毁誉,定人才之黜陟,以风闻之是非,为功过之实迹,苟且灭裂,贪污日甚一日。“具曰予圣,孰知乌之雌雄”,正谓今日。

    移牒本司遍行所属照条画节文,百姓不得越诉,诸衙门各有分限,不得受越诉。推原立法本意,司县者亲民之官,日与小民相亲,情伪易见,不能欺蔽,责任不可不专。不专则怠惰推递,纷乱繁冗,久不能决。故罪有五十、七十以下,司县决之。小民所争讼,不过婚姻、债负、良贱、土田、房舍、牛畜、斗殴而已,所犯若无重罪,司县皆当取决,不合申州,申府,申总府,申提刑司。即今司县官吏贪邪,每遇上项本职合断事理,于元告人、被论人处两下受讫贿赂,或瞻徇嘱托,或畏避形势,欲从正归结,则恐倒钱告讦,欲从邪处断,则恐提刑司照刷,兼负冤者不肯准服,所以申州申府,一解释怨谤,二洗雪己过,嫁是非于州府。为州府得此,复效司县所为,嫁是非于总府。总府复效州县,贪求厌足,调发于州县。以致或争地一亩,价钱不直数贯,上下前后官吏行求,费钞数百贯,逗遛七年十年,不能杜绝。中间两家随衙,诸干连人随衙,妨废农功生业,不可计数。随衙之间,呼唤不著,小吏狱卒,百端凌辱。小心畏法者以致饥饱劳役,轻则因而成疾,重则致命者往往有之。家有疾病死亡之忧,而不敢离衙门者有之。如此怨苦,皆原于妄申妄受,当决不决。拟合遍下照依条画,司县当决而不决,妄行作疑,申州申府者,初犯品官罚俸,司吏杖罢,再犯三犯,则品官解任。州、府、总府妄申妄受者亦如之。合行移牒请照验申台照详,乞赐明降,遵依施行。

    精选县令

    办事爱民,莫亲于县令。县令得人则事办而民安,举非其人则事不办而民失业。即今县令多非其材,省部不务精选,兼品秩卑下,州、府驱委呼召,殊无礼貌,英俊才气之人视不屑为。十分为率,大半不识文墨,不通案牍,署衔书名题日落笔,一出于文吏之手。事至物来,是非缓急,闭口不能裁断,袖手不能指画,颠倒错缪,莫知其非。虽有县令,与虚位同。今后拟注县令,省部试以身言书判,问以治民之方。年六十已上,精神才力昏眊者,不可拟注;身言书判不兼全者不注。省会州府不得差委贱辱。

    论并州县

    州县何为而并也?户口寡而官吏繁,民力不足以供掊克,十羊不足以容九牧也。并州县则其便有三:减禄食,舒民力,一也;每县胥吏、乡司、里正之徒五六十人,并祗候、弓手、足解不下百余人,每家岁用衣食钞百贯举取足于民,今皆废罢,而民免蚕食之苦,二也;每县又得五六十家务本趋农,昔为蠹民之害,而今为纳差之户,三也。其不便者二:县并则辞讼赋税遥远,一也;巡盗贼尉司劳苦,二也。二者不难治。平解纷纠,警察寇盗,则委商酒务主之,无致生发,无令起讼。赋税遥远,则抑本县当丝银徵纳之际,各就本土置官收受,无令百姓劳苦。如此则省并州县实为善政,不必多论。俟其户口增息,政繁事冗,则量宜复置。外户口鲜少,不宜立总管府者,亦当合并,卫辉等处是也。宜立总管府者,复当合而为一,东平是也。

    难者必曰:“并之则头项有言。”是大不然。土地城邑仍旧,户口差拨仍旧,各头项所设达噜噶齐仍旧,官制礼仪既定,为总府者不敢无故呼召凌辱州县,然则何苦而不愿也?兼自天恩列土以来,众统寡,大临小,行之到今五六十年而无一言,何独至于今日而有言哉?其实一县也,一州也,强名之为一路,是蒙虚名而受实费也。

    难者必曰:“并之则总府权重。”是又不然。往日诸侯世官擅生杀祸福、取歛封植之权,故一方愚民不知有朝廷之尊,而知有诸侯也。今之总管府有如是之权欤?常赋之外,不敢擅一钱;流罪以上之刑,一一申部;五十月而迁徙;何重权之有,何过虑之甚也!

    难者必曰:“乡民之情,升县为州则喜,降州为县则惨然不乐。”是又不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得虚美而受实祸,小民之言何足恤哉!

    难者必曰:“往年辩者以减并州县促削封疆,恐为外人所笑。”是何理之言也?夫所谓之促削者,千里之地为他人得其九,今也为百里;百里之地为他人得其五,今为五十里;毁千雉之城为百雉,是所为促削也。土地如旧,城郭如旧,何谓促削哉?使田野不辟,户口不增,虽升县为郡,升州为京,张夸名而无实用,然则何益矣,不知反为后人之大笑也。此皆一时蒙昧便佞之空言,今已不辩而自明,亦不足恤。

    论府州县官

    府州县官不合一例俱年老或年幼,俱识字或不识字。每补一人,宜照已任者何人,宜老幼、文武。间有不合,勿止问此人合作刺史,止有某州刺史阙,便令补上。不问见任诸员何人,又用此人为同僚,无乃偏枯否?按察司最急,当举府州县,定功过。朝廷既有五责,办集者不办集者俱一律迁转,何以惩有过劝有功,而合《周官》六计弊吏之旨哉?

    民间疾苦状

    一,逃户不能复业。今日离业,明日官司将抛下物业便行典卖讫。

    一,见在户替代逃户差发。假令元抄十户,逃讫五六户,见在户包当。

    一,税屋间架。古今并无此例。木植苞灰丁线已行税讫,今又税屋,甚为重并。

    一,税羊重并。既于每群内不计多少抽分讫羊口,又行收毛收皮纳税。每遇造作,复于民间取要。

    一,本场皮货山查河泊冗事合行革罢,并入税务。

    一,税物不问时估,止由阑头合干人等高下价直,以凭取税。

    一,婚嫁之物既非买卖营利,不宜收税。

    一,站户既当马匹,又当祗应酒食,委实重并困弊。

    一,一切和雇和买造作,并不得钱。近年亲管官吏擅行和买,亏价十九。

    一,社长并不益民,止助贪污官府鸠歛钱物,侵剥细民,合行罢去。

    一,府州司县每遇祗待使客,自裀褥、床榻、油盐、菜蔬、酒肉、碗碟、匙筯、柴炭等物,一切科歛于民。使客既去,诸物为之一空,并不还主。

    一,徭民甚多,正当差户极少,当议减革。

    一,自立竹监并巡行官以来,不胜烦扰,民竹十废八九,官竹十损六七。当罢竹监及巡行官,民间许令种竹,依价收税,官竹委付土官一员掌管发卖。

    一,巡盐官不得擅自扰民,事发之家,当土官鞫问。

    一,盐法颇坏,斤两不足,当依旧法满足。民间食盐,听从商旅两平货卖,官司不得桩配。

    一,白著无名钱,宜许赴按察司陈告。

    一,凡遇和雇和买夫役,不问多寡,即行遍科,宜严加禁治。

    一,亲临官和买和卖藉补,宜行禁断政弊。

    一,冗司当罢。省部台院外,酌古则无有,准今则繁冗者,皆当削去

    一,冗员当减。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尊无二上,人无二首。故设官分职,省部以降,崇卑虽不同,为长之官止合一员,佐贰僚属视事之繁简则或倍蓰焉。长官一员,则裁决归一而不纷竞;僚佐倍之,则常务烦多足以代劳。即今六部尚书八九员,侍郎、郎中、员外郎及一二宣慰使七八员,同知、副使各一人,正如人二身八首而一足,贻笑千载。举此一二,他可类推。最不适用,虐下生事,虚废俸钱铺马祗待者,宣司、奏差等官,宜十减八九

    一,冗吏当减。

    一,冗文当革。冗文不革,则冗吏不能减。何为冗文?无妄受,无越诉,无疏驳不法,无申呈无度,如是则冗文十去其七八。

    一,信赏必罚,则功多而过少。今皆不行,公勤者未必赏,污怠者未必罚。按察司并不察举,害民贪污者反为良吏,奉公廉洁者反为庸驽。

    一,贿赂公行,则百务紊乱,民冤无诉,宜禁治严切。欲断贿赂,莫若赏廉罪贪。

    一,钞法已坏,当行拯救。拯救之法无他,推其致坏之由而改之。

    一,仓廪不实,合行核实。

    一,取人入仕无法,合行讲究。即今冗员既减十之四五,有罪者罢,无罪者听除,亦可经数选而不阙。

    一,江南重地,难得易失,所任非人,合行精选。仰按察司体察,罪重者去,轻者降留,无功过者依例,有功过者分别。

    一,滥官虽罢,私赃富厚,宜许诸人陈告,复还本主;彼此俱罪者,入官。

    一,诸路库藏仓廒有名无实,当从实点勘。

    一,公家与民争利,衙门宜有革罢。

    一,钱谷官不宜货卖,宜于随朝服劳人子弟侄选用。

    一,不经省部铨注职名,如本路奏差、提领、验数官、知数、河泊官之类,宜尽行罢去。

    一,官吏断事无法可守,当议颁降条法,不致罪一而刑异,奸吏因缘,高下其手。

    一,诸路户计,东移西窜,南徙北迁,消乏者不减差,兴盛者不增赋。宜委本路公举廉慎官同按察使官一员从宜抄数,仍具戊戌、壬子两次何处附籍,仍具本家见在物力,除为清册,以凭从实定夺差赋。

    一,江南平定,通为一家,南民即我民,南兵即我兵也。既有券军,使令北军宜少休息,每岁轮番,一半南戍,一半还家作活,资养军力。

    一,不因才能劳效门阀,以钱得官者,宜尽行退罢,即以才能劳效门阀之人代之。

    一,宣使、奏差一切使臣,不问土官有无罪犯,下马便行取招,重行打发,轻则土物歛及于民,宜行禁断。差帖上亦不得妄写恶言,徒使朝廷失大体而不威,官吏无耻而苟免。

    一,某自起身至据台鼎,专以贿赂左右、迎合上意为务,故能使受赂者投间抵隙,交口荐誉,迎合侦伺,无不如意。自斯人颠覆以来,受惠者一无所得,思慕之心追怀曷已。相继为政者,循覆辙则不可,新易途则招谤,谤言日多,不惟不能施为,虽欲身安其位,庸可得乎?当自侍御仆从,有出身,有赐赉,以代私恩,不使怨怒,不惟立酬劳报功之令典,亦庶几杜绝苞苴贿赂私相恩讐之罪念。

    一,江南民心未甚结固,不可屡失。自收附以来,兵官嗜杀,利其反侧叛乱,己得从其掳掠,货财子女则入于军官,壮士巨族则殄歼于锋刃,一县叛则一县荡为灰烬,一州叛则一州莽为丘墟,然则于国何益矣?申院申省,反以为功。朝廷不究诘所以反叛之由,而惯赏其将卒定乱之勇。人情孰不欲安?屋粟火食,夫耕妇织,赋役之外,养老慈幼,乐享太平,此亿兆之一心也。今也弃此遐福,去生就死,甘为肝脑涂地,父母妻子骈首受戮者,是何心哉?是盖牧民者有以激之使然。前省所选人员,例以贿赂得官,屠沽驵侩、市井无赖、群不逞之徒十居七八。《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使若辈之民,欲民之安则不可得矣。淫夺人妻子,强取人财产田宅、马牛羊畜,听讼之间,恣情枉法,以是为非,以非为是,百计千方,务在得钱。民之冤抑无所控告,司县州府上下一律,哀声怨气郁积而不能发,所以冒死而不顾。国家自平金以来有事于宋,五六十年而后混一,岂不艰哉!良将精卒经营战斗于数世,一旦以滥官污吏恣其贪残而坏之,惜哉!

    一,江南陈米,经岁既久,皆不可食。今已水旱脚力运漕于委曲万余里之外,何不思之甚也。以致沉船破车,夺民时,废民力,死损牛畜,虚损盘费。官吏不能交割,多自经逃窜。所运米石,堆积水边,上雨下湿,腐朽败烂。积今四五年间,问根起发斛数若干,今到某所某仓若干,已十损其七八矣,所存者又皆为粪土。若此缪算,即合停罢。

    一,御史台、按察司弹纠贪污,申明冤滞,实省部诸司之药石也。省不知与己为助,反视之如仇讐,百端沮抑。是以近年以来当是任者全身远祸,闭口不言。为书吏、书史者,委靡贪污,与州县吏无异;甚者反与之文过饰非,隐比其罪恶,滋长其贪冒。自今以往,当激励振作;碌碌无称者退罢;少犯赃污,视州县官吏加一等治罪,终身不复叙用。

    一,仓场库务诸钱谷官,虽非所以处清流待英才之地,亦无以市井细民赂以货财而可得者。上以财赂卖之,下以货贿得之,上下交征利,又无出身,欲戒人以不盗,何不恕之甚也。即今赃污之弊,莫甚于此。愚谓宜准往代旧例,以待有功之子孙,有月给,有增秩拜官,盗钱得罪之科。如是则国无卖官之羞,人绝侥幸之念,钱谷入官而不入于私家,人矜廉洁而有光于祖考。兹事非难,当革前弊,凡随驾日久,如集赛台等子侄弟兄,户选一名补注;不愿者听责成于汉人,以蒙古人领其事,而不课其殿最。

    一,前省官私心本欲贵其子孙,恐人有言,故每职多设冗员,如六部、宣慰司之类是也。或以货赂,或以请托,不论人材,不遵铨调。昨日一布衣,今日受三品命服,日月不深,资品卑下,而遽升二品。宰相者,股肱之寄。往往皆带相衔,遂使侥幸之徒视名器如拾芥,卑小官而耻为,曰:“某人尚得某官,我何为而居下列?”曰:“某人尚拜某爵,我何为而受斯命?”轻易名器,以至于此,当议改格。

    一,递送造作,必不能无弊,奸吏因缘害众,合著夫匠十名,乃科百名,以至数多则遍科。今后省部立式符下各土,主者置立簿集,鼠尾人民及工匠花名,遇有递送造作,轮次应当,周而复始。仍令通文墨廉慎官吏封掌。凡有递送前路文字,及宣使、奏差到路,辄不得便集人夫,先差人于前路探伺到来的实月日,然后集众。若恐耽误,既承文字,即于簿集上照勘某人今次该差,计几名,公文先报得知,管得在家听候,续听指挥,某日须要到来应役。如此则公务亦办,不致稽留农工,妄夺民力,盗养奸吏。

    一,拘刷牛皮之虐。农人牛死,举家哀号,不经申官,不敢开剥。筋角皮革略有损坏,又复坏钱。或时值暑月,入城遥远,往复之间,肉已腐烂。近日复有滥官下村,亲行拘刷,或翻挑旧事,或每活牛一头,摊钞五百一贯。似此虐政,即合罢去,合用牛皮新纳包银,不劳而足。

    一,军人应役还家一往一来之弊。军自分拨以来,纷扰重并,民不胜其困弊,吏横恣其奸欺。何以知之?假如一户军户,某人系某县某村元籍,某年为始签作军户,根脚系隶某官帐下,应役到今不曾改拨,如此则或有军前因事因病身故,或避役在逃,交替不至,或贫难疾病,单丁不能应役,或元籍户头身故,子孙更改官名,及一切事故,管军官照验各人乡贯姓名,移文本管鄂勒官勾追补发,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自一经分拨,别隶他人所管行伍,不相识官吏无籍册可照,一凭本人称呼,中间不无欺诈。不惟如是,或又于某年再经分拨,或又于某年某岁累经分拨,遇有前项事故,展转推求,不见根脚出军,吏人亦非经手旧吏,是以妄行移文勾追。鄂勒吏人照得与元籍姓名点画少差,却行回文审问,一问一答,往复经岁。军前既承回文,不无自疑,遂于他路勾唤。似此纷乱,纯实谨畏者恐遭罪责,或已行亲当又复雇觅,或两处重当,不能辨明,不得交代,以至坏产破家,无处申诉。不畏官法敢为奸欺者,贿赂鄂勒官吏,通同作弊,或在家而云已行应役去讫,或富实而妄言贫难,或身在而言身故,或有余丁而云户绝,或妄以乡贯村庄姓名争差为问,逗遛岁月。似此欺蔽,不止一端。究其受病之源,皆出于分拨奇零,隶属无定。即今南方无事,管军官员数太多,名为万户,军不满千,千户军不满百,降至镇抚百户,有止管二三人者,是所谓十羊九牧者也。照得管军官员亦非皆出于累世将家、勋旧武弁,以一时军功得官,今乃袖手痴坐,无高爵之可邀,无厚禄之可得,无精兵锐卒之可管,意亦颙望国家优恤。莫若检照各官,如根脚尚日浅、年老无子侄可代者,与一优便差除,禄以养廉。军官既减,则散军可并;散军可并,则可复无籍。可并可复,则选择良将善抚驭者于要害重镇屯戍,以之镇守则威重而奸乱不生,缓急有用,则精锐成师而得力。往复交代及一切事故则不能致肥吏而瘠民,欺官而误事。

    一,钞虚之由,有自来矣:盗臣私印,添价以买诸物,一也;置立总库、总局,举放出息,轻付于无赖狂贪买官之人,动辄千万锭,二也;钞法无定,钞十四两八钱当金一两,即今官买金,每金一两该钞一百五十贯,自坏其法,三也;贿赂公行,执权者止要良金、美女、俊马、奇珍,百倍其价,物重则钞轻,四也;盗臣得以私印,诸路官库反不支发,民间无以倒换,五也;近年以零钞消磨尽绝,上司并不印发,零钞不行,物价自重,六也。能除六弊,钞法自实。

    一,前省官自谓于国尽忠,靳惜财物,不敢妄支虚费,遂于诸投下五户丝银、岁赐暨诸犒赐等物,不肯依时应副,巧计开除,不满合得元数。所与之物,金银匹段,亦皆低歹,不堪使用衣著。今次事发,为人首告,假银足为明验,实失诸王心,怨归于上,何足以为忠。古人亲亲之义,分宝玉于伯叔之国,时庸展亲,恐不当如是。

    一,硕布哷齐[一]每户要讫钞半两或一两二两。

    一,烧经排门取讫钞五钱,僧道每路不下五十锭。

    一,今次贪人所积赃物不啻数万锭,其实皆出于生民之膏血,惟数宜与民休息,免丝银或三年或二年。统体受痛,不立法,不选人,无赏罚,贪货财土地,取兵取民无制度,御臣下法宽而不礼重,易进易退。百官苟且趋利,无贵贱等级。职员太冗,俸给不足,员冗则论议纷纭而事不集,俸薄则生理不给而生贪污。以今观之,每一司分莫若减员之半而倍其俸。

    一,即今铨调之法名存而实亡。近年以来,贿赂公行,所谓绪余土苴,并自废坏。钱多者其职切要,其禄厚,其官高,其日月经久而不迁转。所用之人无行检,无才能,无门阀,无勋劳,无智识,不责王事之办集废堕,而不恤部民之冤苦失职,提刑司恬不弹举。无钱者虽负德行才能、门阀勋旧,或任满而再不选叙,或莅任未半岁一岁,无罪而替罢,亦不录用,惟僻远荒邑职不切要者,或七八年十年无人交代。然则吏部官可不精选公平廉干者,躬亲考校簿书,内外司分计若干,孰贤孰否,孰功孰过,孰年老疲软不胜任,孰年壮精力才干,人人见来历,人人如素知识,某司某分当用几人,文资武资宜几人,某人因某功而升迁,某人因某罪而降黜,使升迁者知非徼幸,废罢者不敢怨言。如此则趋事赴功,得贤日广。

    一,府州县司吏所以迁转者,本恐年深作弊。自迁转以来,其弊愈深,其误事愈甚。何以言之?人之所趋,惟名与利。照得府州县司俸薄不足以利家,辛苦年深不得入流品,无利无名,复何顾藉?不贪污,不枉曲,何以度日?兼吏人之职专主簿书案牍之首尾,公勤才干者听从本官及上司呼召指使之不暇,安能经理上项所当知之事哉?是以问东而不知西,问首而不知尾,一听于主案、贴书之所可否。而况贪贿赂,殖货财,奉官民,避强凌弱,庇富虐贫,非主案、贴书则不能也。以此论之,反不若不迁之为愈也。居父母之邦,粗有田宅产业,赖公门庇荫,足以养廉,人情物理,彼此不能相欺谩,不亲即故,人非豺狼,遇事岂不相悯恤,案牍出于其手,不劳苦而娴熟,知首知尾,其莅于其职,每事不敢苟且,恐后不能离手。岂惟吏人,至于职官,自循末世避贯迁转之法,亦不免此弊。不务择人,止务迁转,甚非良法。使为官为吏者性果廉平,虽居乡党亦廉平;性果贪曲,虽处异乡亦贪曲。避贯如以狼守羊,何往而不残食之也。罢迁转,务择人,使乡里公共推择,俸足以养廉公平,岁久则得入流品,庶几简易而得人,不挠法,不害民,不误事。

    一,某前任河东按察副使,在任别无他能,惟不妄拘钱入官;吏人有罪,杖而不罢一事,颇异于同僚。钱至,彼此俱罪者,入官拘收;滥官污吏以形势知术而强取民财,今复入官,是何异于滥官污吏之所为哉?后虽有欲诉者,则曰:“我所以不避官吏之宿怨,含怒控告于上司者,庶几得吾之财耳。今复官为拘管,徒取怨官吏,反贻后患,曷若不申告之为愈也。”吏罪不罢者,县吏革罢而升州府,州府吏革[罢]而升于省部台院,与其害天下多,曷若害一县之寡。害一县而得罪,犹有巡按官之杖责;害天下之大,孰问而孰责之哉?

    一,里正辈不催差抑勒上户。

    一,弓手擅拷掠,作威福。

    一,政令有一言而事举者,不必费辞费力,当一一举行。一日不能书字一万者,不补贴书。不能装卷试案式者,不补诸吏。不识文字者,不补县令。但犯赃污者,品官落职,永不叙用。不能骑射者,不补县尉。人验岁月,宜有出身。亲亲以惠,与民休息。立法择人。射占纳租。开草地,恩诏罢土功。立法租庸调,阅实户口物力。开荒免五年,减免租税,不任军役。辟举守令,五年一迁。江南立王府,革罢诸省宣尉司等不急诸衙门。推排军力,一百户为十甲,验力均当。买卖土田,当立定制。革罢中原不急诸衙门,如淘金之类金玉人匠。禁断奢侈淫丽,定立等级聘财、丧薨、屋宇、衣服、筵宴程试。僧道儒医及一切入仕官吏抽分羊马,拘刷牛皮筋角,抽分私家竹货之类,皆宜罢去。

    吏治杂条

    一,身正无私,门无杂人。

    一,词讼省减。  推择谨朴老吏给印写状,毋受越诉。经司县断而不服者,钓卷详度。县断依法则反坐妄告人,违法则坐官吏。

    一,不投下好尚。

    一,狱无滞囚。狱囚起数,置一牌面,日在几案,断讫则勾抹,新添则标录,未断者细标注缘故,日日省问审断此法。

    一,六房朱销。日日省问观监,断决增添,日销日附。

    一,钤束吏人,非事故白昼不得出离各房。卯酉历严谨,如私事公务妨夺,明白标附。

    一,承受凿发,委审慎公勤者主之,与朱销簿时复相对,以赏罚勤惰。

    一,差拨办集,推唱均平。劝率怠惰,务农者务农,杂业者杂业,精勤专一。

    一,游手好闲者,邻社举弹。宣限不可不遵,毋迟毋速。迟则违限,太速则二月卖丝五月卖谷矣。

    一,盗贼息。无不业之人,无外来浮脚之户,无不识姓名客寄、不成户单丁之人。谨慎勤苦,不幸疾病死亡或凶岁不给者,官为扶持,或律助口粮,或减免差发,毋致无赖。

    一,田野辟。开荒者五年勿役,仍减免杂役。

    一,复逃亡。到任便取实在并逃讫数目申部。复业者免三年差发;无事产,官给荒闲地土;元抛产业或为他人所有,官为赎付。

    一,馆舍修整具备,器皿全,酒食美,肉菜米面精致,铺马肥壮,馆人勤谨,毋捏名项。

    一,仓库完固,防慎火烛,巡护严密。

    一,桥梁以时修葺,须要五月一日拆,八月一日搭。

    一,词状置簿,即日便行,毋落吏手。

    一,街衢巷陌洁净无秽。

    一,牢禁严固洁净温凉。

    一,更漏分明,依时夜巡如法。

    一,弓兵有职分,里正人毋得侵占。

    一,公门人无故不得下村。

    一,风俗淳俭。冠婚丧祭一一从俭,祈祷义社即皆住罢,到任省谕。

    一,强宗大姓侵凌细民,体察禁治。

    一,减主案、贴书。主案一,贴书二三,余并削去。

    一,循分。毋顾忌,毋妄下。当行者即行。部符不便于民者,当折申即申,毋便行下州县。

    一,印章朱语正贴。无朱语者不得题判。判署官或有照料不及,虽更题判,若无朱语者,职印不得使印。

    一,不倒题日月,不押虚催,无益于事,徒使吏人欺怠。

    一,本命刑禁日,当直吏人明书于小银牌面,置在几案,曰今日某事某事。

    一,和好邻境。凡有急速使臣或不测事情,差坐马人预相报知。

    一,六房吏弊当周知其情,毋为所卖。铺兵有人应役,频勾正身。本是铺兵守把城池,别无巡哨攻战,管军官为本人会手艺,不放交代,甚为良苦。近年以来,军人分拨,奇零辗转别隶部伍,新管官并无簿籍,或有逃亡事故,不知乡贯及户头,官名公文追勾,不无差错,以致吏人受贿作奸,文字来往,逗遛不发。亦有军人小心谨慎,避怕罪累,重并应役。此段前说备细言之,合申省、部、密院详察。

    一,问狱以情。棰楚之下,何求不得。弓手及尉司官吏畏避踰限罚责,又本性粗暴残忍,率多执平人,妄恣捶挞苦楚,捏合指示,虚令招认。狱问初情如此,难以推究。今后尉司获贼,毋得监禁稽留,擅自棰楚,便当县令以次公厅群问得实,止于县司牢禁,申解所属有司。推问之法,止问今次所犯,使首尾情实。若犯人因推问其间情辞别有可疑,说出它事者,亦合鞫问。如无此情节,不得曲加凌虐,转生余事。

    一,工本管诸色,当明置簿籍,纪录户丁,标注应役不应役。遇有造作,轮番斟酌勾唤。毋使吏人遍行骚扰,作奸受贿,虚夺工力。

    一,户差发夫役不均。在家申逃,每于逃户处歛讫差发,却于见在户科摊。

    折狱杂条

    体认所争者何事(人命、盗、奸、钱债、婚姻、良贱、斗殴),明察详审元诉人辞理与事情有无相应。如不相应,且放从说过,俾再三复说,或差或否,理短者折之,情隐者钩之,语言便利者勿便以为是,蹇讷者勿便以为非。肤受之诉,世俗所谓情理切害者,勿遽先入于心。察言观色,详情虑事,不出乎理,理明则情不能逃。

    引问被论人,明告以被论之事,令一一缕细抵对。时曲直真伪自见,一钩一距必穷尽其情而后已。大抵元告被论辞固无有不差,因所差处互相详察,亦自辨明。

    每事皆有根底旁证,来历情由,当从实处一一推究。干证劝和人最为紧切。君子善人畏避官司,中间别无偏向者其辞简直明白。或关亲戚,或图钱物酒食,或挟讐怨,或避形势,或受嘱托;有一于此,不无偏向。辞理逆顺轻重,不可不察,与元告事饰辞增减者有之,与被论人辞理或排或助者有之。听讼者若便止凭干证,不无冤枉;不凭干证,无所依据。凡引干证人,便先穷问与元告被论人有无亲戚故旧钱物交往,因何两家指为干证,则情过半矣。干证情实见,则事可立决。

    仲弓问政,子曰:“先有司。”不先有司,则不惟越诉事繁,吏人因缘为奸,抑实有不可隔越而问者。又曰:“无情者不得尽其辞。”若无情之辞便为受理,虽有明断之材,衙门必不能清简。二者当从古人。凡人告状,官人当先熟读,其文有理无理,写状人中间有无润饰,亦可见其过半。当先引原告人当厅口说所告事理,一一与状文相对,同则凭状鞫问,不同则便引写状人与告状人对辞。若有与口辞增减,便决写状人,亦减止无情妄告之一端耳。

    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民情与政通,先知时政,然后知民情。夏尚忠,殷尚质,周尚文。至于后世政治虽不及古,岂无所尚乎?所尚者,民亦尚之。究其源之失,知其流之差,不可诬也。无或偏听于狱之两辞。

    五听之法当熟。知言、察情、明理、炼事,四者胸中了然,且无一偏之喜怒,虽百冗坌集于前,皆可谈笑而决,何必疲精劳神,怒骂挥斥,搒掠捶楚,然后为得也。若夫情见势屈而不听命,先之以正言,申之以感悟,无不从者。柔能胜刚,弱能胜强,温言可以化人。理到之辞,不得不诎。听狱之法,静则明,明则百奸不能逃其形。切忌躁急,躁急则己心先乱,譬如挠水摇镜,焉能鉴物哉?细民之所争,若无异事,不过婚姻、良贱、钱债、土田、户口、斗殴、奸盗而已。此皆县令之职,令贤则必不至于上告至府;至府而又不能决,决不能服人,良可耻也。素餐之诮,孰大于是。

    当置状簿辞一册,便给缝印,府官押讫。每日新状,当直司吏随即当厅附籍,便令承发司布散合该人吏,既毕,随手朱书吏人姓名于随状条下。次日便令覆说,无理者便退与原告人,有理者施行。但凡州、县可决者,随即批送;必不可决者,状尾批令自勾。此亦减吏权而除冤滞也。府官五日十日一销照。

    十月一日务开,三月一日务停,首尾一百五十日。每月先除讫刑禁假日四日,计二十日;又除讫冬节年节前后各一日,计六日;两月一小尽,除讫三日;立春节,除讫一日;进年节表一日;乙亥日三日;若遇二月清明节,又除讫三日;计三十七日。中间或遇同仕上官下任,吉凶庆吊,迎送上司使客,大约又除讫十余日。总计五十日。余外断决词讼者,止有一百日。或遇两衙门约会相关,或干证不圆,或勘会不至,或吏人事故,转按、疾病、上司勾追刷案之类。经两吏人手,又虚讫十余日,中间止有八九十日理问辞讼。又以监视造作、劝农、防送递运、府州追勾、按察司差委,得问民讼多不过五六十日。聪明疏通、公勤廉干者能决几事?若赋性愚钝,禀心私徇,反为奸吏愚弄,文字逗遛,倏忽之间,又复务停,所以有十年八九年不决之事。此盖为十月一日兴辞到官者言也。若或正月二月才方告状,务停三限,更甚迫促。推原务停之政本恐妨农,不知正堕奸吏倚法舞文之巧计。以此观之,不若不立务停之限,止取稽迟不公之罪,必不敢至于数年之不决。今后品官得代,计在任月日经手事久不决者降黜责罚。得代之日,按无不决之事者升迁褒美。

    不遇无法而乱,不见圣人之治功;不值叔世之苟且而徒法,不知圣人之防患而虑远。姑以田制言之。三代经野有法,不惟务本,地著而民和,至于一切纷乱词讼,皆无自而起。自经野无法,田不隶官,豪强者得以兼并,游手者得自货卖,是以离乡轻家,无父母之邦,无坟庐之恋,日且一日,千年田换八百主,交易若是之烦,因地推收税石之冗,官吏奸蔽,出入挑搅,狱讼万端,繁文伪案,动若牛腰。一语抵官,十年不绝,两家争田,连村受祸,废夺农时,破坏产业,视骨肉为仇讐,化邻里为盗贼,饮恨衔冤,死莫能解。一乡一县,虽素号淳厚者,亦皆变为奸欺诡谲,顽嚣健讼,诈造契券,硬作佐证。府州司县惟利是视,以曲为直,以非为是。上至台省,浊乱尤甚。吁!人之积怨含怒,与日俱深,良可寒心。官府风俗败坏至此,刀笔贱吏犹以刻剥徵求歛聚货殖为忠勤,簿书期会为急务,为明敏。此乃田讼之一端。至于科差之不均,军旅驿站之偏枯,见在户代当逃户差发之冤抑,酒醋税课程之增额,利归于奸贪之手,祸及于无告之小民。刑狱之淹滞略不询问,赦恩之频数纵放凶残。内外百官贤不肖混淆,干局廉洁者招谤惹祸,贪污委靡者岁得美除。出条款则虚文严密,责实效则百不一举。军籍、民籍点窜改抹,略不可凭,钱谷出入,漫不照算。官不知法,吏不识字,身为军卒而不识弓矢,名隶工匠而无一器具。僧道则有妻有妾,饮酒食肉,趋利无厌。医药者不知方论,素无学术,狠忍杀人。中选儒人不经不史,不文不诗,不修身齐家,淟涊无耻,冒虚名而求美官,尚口舌而无实学,标置自高,致行同市井。上下无正法,是非无公议,妍丑无明镜,重轻无权衡,曲直无绳墨,棼丝沸羹,莫之分辨。“具曰予圣,孰知乌之雌雄”,唯此时为然。

    论有司不立常平权衡高下一出于编民

    物有余则贱,不足则贵,固物之情也。然而乘时徼利,贱入而贵出,亦市井之薄俗。近岁农民亦为垄断之态,宁取倍息之称而买谷麦,欲乘其雨不时降,新不接旧,物价为之涌贵而售也。是以今晨物价若干,日夕物价若干,朝贵暮贱,朝贱暮贵,若翻覆手,乘其逐末者日求升合,而素无蓄积耳。有司略不介意,坐视其纷纷无定,偷薄奸弊,日甚一日。然则古人常平权衡可不设欤?

    丁粮地粮详文

    近为民户张忠买到军户王赟地二顷五十亩,又令张忠重纳地税事,申部除豁,不惟不准,五致符下本路问罪。今来若不再行申呈。地一也,而曰军地、民地;税粮一也,而曰丁粮,地粮;是盖因人以立名,因名以责实,因人以推收,义例甚明,当丁税者不纳地税,当地税者不纳丁税。自立此格例以来,未有并当重当者也。近年以来,破坏格例,既纳丁粮,因买得地税之地而并当地税,或地税之家,买得丁粮之地而并纳丁粮。如此重并,府司屡申,终不开除,反致取招问罪,不惟案牍繁乱,名实混淆,军民重并,使国家号令不一,前后失信。省部见小利而不究大体,以琐屑俗吏之言为可听。俗吏不惟不知理义,且如一话一言先自差失。何以言之?所以名曰丁粮、地粮者,地随人变,非人随地变也。今曰随地推收,先自失言。合曰丁粮、地粮随人推收,则不待解说而事自明白,政自归一。民卖与军地,除四顷之外纳地税;军卖与民地,不问多宽止纳丁粮。岂不简易正大,不费辞说。若中间作奸造弊,伪不以实,严立罪责,各有所归,则自无诈冒。伏乞照详。

    论仓粮

    每岁税石,无问年岁丰歉,务要应期而足。鼠耗分例之外,计石二三可纳一石谷,精细乾圆,然后入仓。加之远仓人功车牛往返月余,所费不浅。下之供上,不为不劳,所谓剥口体之脂膏而应国家之急用。窃见河仓暨京师仓并无敖房,皆作露囷,不一二夏,举皆陈腐臭败,以致马牛不食。复借之于民,石得八斗,又以农忙无力搬取,贱取其本而弃之如粪土,秋成徵还,加倍不能偿。是国家常税本该一石,新旧并徵,计以加耗,而并纳三石矣。其余为官仓船户失陷者不可胜数,事发到官,枷纽连岁,无追徵者。省部明见此弊,略不置议。愚谓仓官各选品官廉慎干局者充,增余失陷,明立赏罚,以每岁所著钱或减租税之半折纳交钞,以二项钱偏置敖房,实为便当。

    匹夫岁费

    父母妻子身,计家五口,人日食米一升,是周岁食粟三十余石;布帛各人岁二端,计十端;絮二斤,计十斤;盐醢醯油一切杂费略与食粟相当。百亩之田所出仅不能赡,又输官者丝绢、包银、税粮、酒醋课、俸钞之类。农家别无所出,皆出于百亩所收之子粒,好收则七八十石,薄收则不及其半,欲无冻馁,得乎?又为以上三四十家不耕而食者取之,所以公私仓廪皆无余蓄矣。

    试典史策问

    即今司县司吏起身寒微,素无祖考遗留产业赀财,本身不会士农工商,止仰月俸养廉,然而食则梁肉,衣则罗纨,鞍马奴仆,与品官无异,妻妾首饰金珠,衣服金锦文绣,与命妻富室无异,所居之室高堂华屋,不知所得从何而来。假有编民游手好闲,频饮酒食肉,必为邻人、弓手、里正所疑;此人不务实作活,每日如此受用,伺候刺探得钱因由,必得其奸。司县司吏奢华如此,略无一人穷究诘问,反致当路权要保举廉慎。未委虚的,仰一一答问。

    古今设官置吏,选取人才。为官者必须通晓政事,长于判断推勘刑名词讼,使民无冤抑,推排差役赋税,贫富均平,六事皆办,百务具举,斯为称职。为吏者案牍明敏,刑名娴熟,无稽迟,无违错,斯为称职。不称职则自有弹举之有司,不才者合退罢则退罢。今皆不然,取勘历任月日,动皆二三十年,试以才能,则百问而百不知。岂有身为吏人,不职字,不解书算,不通刑名案牍,止以勾当年深,县升之州,州升之府,府升之部,部升之台院都省,出职为品官当要职,外任则承流宣化,内则参决大政,纲领郡县。取人如此,是邪非邪?为官为吏,不自惭惧,犹怀怅怨,职小官卑,以为亏己。事当何如,仰一一答问。

    [一]硕存哷齐,原当作昔宝赤。

    牧民忠告

    序

    《牧民忠告》者,滨国张文忠所著书也。公以道德政事名于天下。其为学,则卓乎有所见,而不杂于权术。其操行,则确乎有所守,而不夺于势利。凡见诸论议文字之间,施诸动静云为之际,盖无一不本于仁义孝弟之心也。故自为县令,为御史,为参议中书,为中丞西台,皆即其所行著之简策,有曰《风宪忠告》,曰《庙堂忠告》,而《牧民忠告》则为令时著也。间尝尽得而读之,废书而叹曰:“是何忠厚之至哉!”因记弱冠时先子文靖府君语师泰曰:“我昔在朝,当皇庆、延祐间,人物最盛一时。相知固不少,然求其志同道同者,莫清河元复初、济南张希孟若也。二人尝联镳过我,慷慨论议,日晏不忍舍去,且相顾曰:‘世岂复有相得如吾三人?孰先死,则后死者当铭诸,使子孙世世无相忘也。’”后三十年,师泰承乏闽海宪使,而公之子惟远亦佥司事,间语其故,则相对凄怆不已。遂请此书,刻诸学宫,以规夫牧民者。呜呼!数年以来,州郡多故,黎民疮痍,每思一贤守令以安靖吾民而不可得,乃知《忠告》之有补于世教也深矣。使天下之为守令者家藏一书,遵而行之,虽单父武城之化不外是矣,奚汉循吏之足论哉!

    至正十五年秋九月,后学宣城贡师泰序。

    牧民忠告卷上

    拜命第一凡六条

    省  己

    命下之日,则拊心自省:有何勋阀行能,膺兹异数?苟要其廪禄,假其威权,惟济己私,靡思报国,天监伊迩,将不汝容。夫受人直而怠其工,儋人爵而旷其事,己则逸矣,如公道何?如百姓何?

    克性之偏

    夫及物之心,人孰不有,第材质强劣,有所不同。苟即其所短而痛自克治,则官无难为,事无不集者矣。弛缓克之以敏,浮薄克之以庄,率略克之以详,烦苛克之以大体。苟不度所任,一循己之偏而处之,鲜有不败者矣。古人佩弦佩韦,亦皆此意。今人往往读书无益,莅官不才者,皆由狃于习而不知痛自克治故也。

    戒  贪

    普天率土,生人无穷也,然受国宠灵而为民司牧者,能几何人?既受命以牧斯民矣,而不能守公廉之心,是自不爱也,宁不为世所诮耶!况一身之微,所享能几,厥心溪壑,适以自贼。一或罪及,上孤国恩,中贻亲辱,下使乡邻朋友蒙诟包羞,虽任累千金,不足以偿一夕缧绁之苦。与其戚于已败,曷若严于未然。嗟尔有官,所宜深戒。

    民职不宜泛授

    今选官者大率重内而轻外,殊不知汉宣帝所以富民,唐太宗所以家给人足,皆由重牧民之长故也。呜呼!牧民之长,其重若此,乃泛焉而选,懵焉而授,奚为不是虑也哉!

    心诚爱民智无不及

    赤子之生,无有知识,然母之者常先意得其所欲焉。其理无他,诚然而已矣。诚生爱,爱生智。惟其诚,故爱无不周;惟其爱,故智无不及。吏之于民,与是奚异哉?诚有子民之心,则不患其才智之不及矣。

    法律为师

    吏人盖以法律为师也。魏相所以望隆当世者,汉家典故无所不悉也。凡学仕者,经史之余,若国朝以来典章文物,亦须备考详观,一旦入官,庶不为俗吏所迂也。

    上任第二凡六条

    事不预知难以应卒

    比入其境,民瘼轻重,吏弊深浅,前官良否,强宗有无,控诉之人多与寡,皆须尽心询访也。至则远居数舍,召掌之者,语其详,疏其概,先得其情,下车之日,参考以断。若素无所备,卒然至部,听讼之际,百姓聚观,一语乖张,则必贻笑阖境。况民心易动,尤在厥初,初焉无以厌服其心,后虽有为,亦将奚信。不然,受其讼而翼日理之亦可。殆不宜轻率应答,使士民失望也。

    受  谒

    诸执事参谒,不可默然无一言。第曰:“误蒙国恩,托兹重寄,芒背汗颜,期与诸君涤虑洗心,以宣大化也。汝或余违,国有常宪,非所敢私,诸君其慎之。”

    治官如治家

    治官如治家,古人尝有是训矣。盖一家之事,无缓急巨细,皆所当知;有所不知,则有所不治也。况牧民之长,百责所丛,若庠序,若传置,若仓廥,若囹圄,若沟洫,若桥障,凡所司者甚众也。相时度力,弊者葺之,污者洁之,堙者疏之,缺者补之,旧所无有者经营之。若曰:“彼之不修,何预我事,瞬夕代去,自苦奚为!”此念一萌,则庶务皆堕矣。前辈谓:“公家之务,一毫不尽其心,即为苟禄,获罪于天。”

    瘴  说

    昔人有欲之官而恶其地之瘴者。或释之曰:“瘴之为害,不特地也,仕亦有瘴也。急催暴歛,剥下奉上,此租赋之瘴;深文以逞,良恶不白,此刑狱之瘴;侵牟民利,以实私储,此货财之瘴;攻金攻木,崇饰车服,此工役之瘴;盛拣姬妾,以娱声色,此帷薄之瘴也。有一于此,无间远迩,民怨神怒,无疾者必有疾,而有疾者必死也。”昔元城刘先生处瘴海而神观愈强,是知地之瘴者未必能死人,而能死人者常在乎仕瘴也。虑彼而不虑此,不亦左乎?故余具载其言,以为授官惮远避难者之戒。

    禁家人侵渔

    居官所以不能清白者,率由家人喜奢好侈使然也。中既不给,其势必当取于人,或营利以侵民,或因讼而纳贿,或名假贷,或托姻属,宴馈徵逐,通室无禁,以致动相掣肘,威无所施。己虽日昌,民则日瘁,己虽日欢,民则日怨。由是而坐败辱者,盖骈首骊踵也。呜呼!使为妻妾而为之,则妻妾不能我救也;使为子孙而为之,则子孙不能我救也;使为朋友而为之,则朋友不能我救也。妻妾、子孙、朋友皆不能我救也,曷若廉勤乃职,而自为之为愈也哉!盖自为虽阖门恒淡泊,而安荣及子孙;为人虽讙然如可乐,而祸患生几席也。二者之间,非真知深悟者,未易与言。有官君子,其审择焉。

    告  庙

    故事:牧民官既上,必告境内所当祀之神,宜以不贿自为誓,庶坚其迁善之心焉。尔后虽欲转移,亦必有所畏而不敢。

    听讼第三凡十条

    察  情

    人不能独处,必资众以遂其生。众以相资,此讼之所从起也。故圣人作《易》,以“讼”继“师”,其示警固深矣。夫善听讼者,必先察其情;欲察其情,必先审其辞。其情直,其辞直;其情曲,其辞曲。政使强直其辞,而其情则必自相矛盾,从而诘之,诚伪见矣。《周礼》以五声听狱讼,求民情固不外乎此。然圣人谓:“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盖听讼者折衷于已然,苟公其心,人皆可能也;无讼者救过于未然,非以德化民,何由及此?呜呼!凡牧民者,其勿恃能听讼为德也。

    弭  讼

    起讼有原书,讼牒者是也。盖蚩蚩之氓闇于刑宪,书讼者诚能开之以枉直,而晓之以利害,鲜有不愧服,两释而退者。惟其心利于所获,含糊其是非,阳解而阴嗾,左纵而右擒,舞智弄民,不厌不已,所以厥今吏按情伪混殽,莫之能信者,盖职乎此也。大抵一方之讼,宜择一二老成炼事者使书之,月比而季考,酌其功过而加赏罚焉。若夫殴詈假质,凡不切之讼,听其从宜谕遣之;谕之而不伏,乃达于官;终无悛心,律以三尺。如此则讼源可清,而民间浇薄之俗庶几乎复归于厚矣。

    勿听谗

    健讼者理或不胜,则往往诬其敌尝谤官长也。听之者当平心易气,置谤言于事外,惟核其实而遣之,庶不堕奸民计中矣。

    亲族之讼宜缓

    亲族相讼,宜徐而不宜亟,宜宽而不宜猛。徐则或悟其非,猛则益滋其恶。第下其里中开谕之,斯得体矣。

    别强弱

    世俗之情,强者欺弱,富者吞贫,众者暴寡,在官者多凌无势之人。听讼之际,不可不察。

    待问者勿停留

    昔尝使外,所过州县,待问者云集乎门,每病焉。乃命一能吏簿其所告,而日省之,而日遣之。不浃旬,则讼庭阒然矣。

    会  问

    讼有相约而问者,不可乘一时之忿擅加搒掠也。若释道,若兵卒,诸不隶所部者是已。

    妖  言

    民有妖言惑众者,则当假以别罪而罪之。如有妄书,取而火之,则厥迹灭矣。勿使蔓为大狱,延祸无辜。

    民病如己病

    民之有讼,如己有讼;民之流亡,如己流亡;民在缧绁,如己在缧绁;民陷水火,如己陷水火。凡民疾苦,皆如己疾苦也,虽欲因仍,可得乎?

    移  听

    近年司宪受词讼,往往檄州郡官代听之。代听者不可承望风旨,邀宠一时,使人茹枉受刑,而靡恤阴理。

    御下第四凡五条

    御  吏

    吏佐官治事,其人不可缺,而其势最亲。惟其亲故,久而必至无所畏;惟其不可缺故,久而必至为奸。此当今之通病也。欲其有所畏,则莫若自严;欲其不为奸,则莫若详视其案也。所谓自严者,非厉声色也,绝其馈遗而已矣。所谓详视其案者,非吹毛求疵也,理其纲领而已矣。盖天下之事无有巨细,皆资案牍以行焉,少不经心,则奸伪随出。大抵使不忍欺为上,不能欺次之,不敢欺又次之。夫以善感人者,非圣人不能,故前辈谓:“不忍欺在德,不能欺在明,不敢欺在威。”于斯三者,度己所能而处之,庶不为彼所侮矣。

    约  束

    诸吏曹勿使纵游民间,纳交富室,以泄官事,以来讼端,以启幸门也。暇则召集讲经读律,多方羁縻之,则自然不横矣。

    待徒隶

    皂卒徒隶,非公故勿与语,非公遣勿使与民相往来。若辈小人,威以莅之,犹恐为患,一或解严,必百无忌惮矣。

    省  事

    为治之道,其要莫如省心。心省则事省,事省则民安,民安则吏无所资。一或纷然,上下胥罹其扰也。然事亦有必不能省者,则又在夫措画堤防之术何如耳。古人谓:“多筭胜少筭,少筭胜无筭。”不特用兵为然,一役之修,一宴之设,一狱之兴,诚能思虑周详,繁略毕举,则民之受赐不浅矣。某尝为县,胥吏辈春则追农以报农桑,夏则檄尉以练卒伍,秋则会社以检义粮,冬则赋刍以饲尚马,其他若逃兵、亡户、逸盗及积年逋税之民,动集百余,不贿不释。某见其然,常挥牍不为署。暇则将一二谨厚吏,亲诣其地而按之,可拟者拟,可行者行。由是一切惟以信版集事,吏人失志,百姓获安。至今旁郡以为例。

    威  严

    小而为一邑,大而为天下,赏罚明,则不烦声色而威令自行。人徒知治民之难,而不知治吏为尤难。盖吏与官比,诡诈易生。民远于官,不能知理法,误然而犯,宜若可矜。吏则日处法律中,非不知也,小过不惩,必为大患,无所忌惮矣。尝闻:治民如治目,拨触之则益昏;治吏如治齿牙,剔漱之则益利。《传》曰:“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法此而行,断不至于难治矣。

    宣化第五凡十条

    先  劳

    古之为政者,身任其劳,而贻百姓以安。今之为政者,身享其安,而贻百姓以劳。己劳则民逸,己逸则民劳,此必然之理也。惮一己之劳,而使阖境之民不靖,仁人君子其忍尔乎?昔子路问政,而圣人告以“先之劳之,无倦”。呜呼!此真万世为政之格言也欤!

    申旧制

    朝廷德泽,牧民者多屯而不能宣布。我朝自世祖皇帝迨今数十百年,列圣相承,何善不施,何弊不治?凡所以保国顺民者,讨论靡遣,所谓文武之道,布在方册。但有司寖废而不为申明,遂为坠典。苟能揭而行之,则不待他求而治道备矣。

    明纲常

    欲先教化,去其斁教悖化者,则善类兴矣。近年子叛其父,妻离其夫,妇姑勃蹊,昆弟侮阋,奴不受主命,冠屦倒置者,比比皆然。凡若此者,不必其来告,当风乡长恒纠,其尤甚者,谕众而严决之,则自<⿰忄双>然改行矣。

    勉  学

    学校乃风化之本,俗吏多忽焉不以为务,是不知天秩民彝,一切治道,胥此焉出。暇则率僚采以观讲习,或生徒有未济,廪饩有未充,祭物有未完,教养有未至,激劝有未周,皆敦笃以成之。久则弦诵之声作,而礼义之俗可兴矣。

    劝  农

    农之勤惰,一岁之苦乐系焉,其所当为,有不待劝焉者。时因行治,视其辍工废业者切责之,远近闻之,必知自励也。常见世之劝农者,先期以告,鸠酒食,候郊原,将迎奔走,络绎无宁,盖数日骚然也。至则胥吏、童卒杂然而生威,赂遗徵取,下及鸡豚。名为劝之,其实扰之;名为优之,其实劳之。嗟夫!劝农之道无他也,勿夺其时而已矣。繁文末节,当为略之。

    服  远

    或问:“远方獠民,巢居溪洞,猛不能詟,宽不能怀,喜则人,怒则兽,欲宣朝廷德泽,若之何而可?”余曰:“物之凶狠,无虎狼若也,然使之左右前后,惟吾之听者,得其制之之术也。夫克刚莫若柔,治繁莫如简。且彼之所以反侧不恒者,亦必有由矣。或贪其财,或蹙其境,或俘其子女,或蔑其官属,以致蚁结蜂屯,肆其酷毒。苟安之而不扰,外之而无所事,虽欲忿然,无自而发。政使或尔,但严守己界,恬不与校,久而彼自驯伏矣。况彼兵一动,守土者非有上命,坐视而不敢前,比许追袭,则已雉兔逃而禽鸟散矣。由是而论,安静不竞者为上,恬无所求者次之,邀功生事,妄开边衅,斯为下矣。”官于远方者,尚监于兹。

    恤鳏寡

    鳏寡孤独,王政所先,圣人所深悯。其聚居之所,暇则亲莅之,或遣人省视。若衣粮,若药饵,吏不时给者,纠治之。

    戢  强

    或谓:“民有豪强,则不能致治。”是殆为贪邪之吏而发也。夫豪强之所以敢横者,由牧民者有以纵之也。何也?与之交私故也。苟绝其私,可不动声色而使其胆落。《语》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又曰:“不怒而民威于鈇钺。”信哉!

    示  劝

    诸民有旌表及学行异众者,时加存慰,为劝必多。

    毁淫祠

    毁淫祠,非烛理明而信道笃者不能,非行己端而处心正者不敢。

    牧民忠告卷下

    慎狱第六凡十条

    存  恕

    人之良,孰愿为盗也,由长民者失于教养,冻餧之极,遂至于此,要非其得已也。尝潜体其然,使父饥母寒,妻子愠见,徵负旁午,疹疫交攻,万死一生,朝不逮暮,于斯时也,见利而不回者,能几何人?其或因而攘窃,不原其情,辄置诸理,婴笞关木,彼固无辞,然百需丛身,孰明其不获已哉!古人谓:“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呜呼!人能以是论囚,虽欲惨酷,亦必有所不忍矣。

    狱诘其初

    狱问初情,入之常言也。盖狱之初发,犯者不暇藻饰,问者不暇锻炼,其情必真而易见,威以临之,虚心以诘之,十得七八矣。少萌姑息,则其劳将有百倍厥初者,故片言折狱,圣人惟与乎子路,其难可知矣。

    详  谳

    在狱之囚,吏案虽成,犹当详谳也。若酷吏锻炼而成者,虽谳之,囚不敢异辞焉。须尽辟吏卒,和颜易气,开诚心以感之,或令忠厚狱卒款曲以其情问之。如得其冤,立为辨白,不可徒拘阂吏文也。噫!奸吏无文,何所不至哉!

    视  尸

    故事:承检尸之牒,则划时而行,重人命也。其或行焉而后时,时焉而亲莅,亲焉而不精详,罪皆不轻也。其检之之式又当遍者,筮仕者不可以不知。

    囚  粮

    天地之德曰好生,圣元体之,以有天下。诸在缧绁无家者,皆给之粮,惟县狱不给也。意者县奭待报之官府,故令略诘其然,而上之州。比见为州者,往往为吏之所欺,吹求不受,以致瘐死于县狱。夫罪不至死,而以己私缪杀之,不仁甚矣。为州若府者,尚深戒之。

    巡  警

    诘盗非难,而警盗为难。警盗非难,而使民不为盗尤难,盖天下之事,先其几为之则有余,后其几为之则艰苦而无益。夫盗之发也,恒出不虞,知者防于未然。其防之之术,则在广耳目,严巡迟,戒饮博,几游聚,或旬或月,即命尉行境以恐惧之,夫盗犹鼠也,尉犹捕鼠之狸也,勤于出,鼠必伏而不动;狸怠出,则鼠必兴矣。彼为尉者,与其劳于已然,孰若警于未发之为愈?若夫使民不为盗,则又在于勤本以致富。勤斯富,富斯礼义生。礼义生,虽驱之使窃,亦必不肯为之矣。故管子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谅哉!

    按  视

    狱庭时当一至也,不惟有以安众囚之必,亦使司狱卒吏辈知所警畏,而无饮博喧哗、逸而反狱者,是亦先事防之之微意也。仓库同。

    哀  矜

    亡友段伯英尝尹钜野,民有犯法受刑者,每为泣下。或以为过,余闻之,私自语曰:“人必有是心,然后可以语王政。且独不闻古人亦有禁人于狱而不家寝者乎?要皆良心之所发,非过也。”

    非纵囚

    古人纵囚省亲,如期还狱者甚多,要不可以为法也。夫法者,天子之所有,而民或犯之,是犯天子之法也。而彼乃与期而纵之,是不几于弄天子之法,以掠美市恩于下者乎?然出于朝廷则可,出于一己之私则不可。

    自  责

    教民不至,则犯禁者多;养民无术,则病饥者众。为守与牧,而使其至此,独归咎于民,难矣哉!

    救荒第七凡九条

    捕  蝗

    故事:蝗生境内,必驰闻于上,少淹顷刻,所坐不轻。然长民者亦须相其小大多寡,为害轻重。若遽然以闻,莅其上者群集族赴,供张徵索,一境骚然,其害反甚于蝗者。其或势微种稚,则当亟率众力以图之,不必因细虞以来大难于民也。故凡居官,必先敢于负荷  ,而后可以有为。

    多方救赈

    天所畀人富与贵者,非欲其自裕,盖将使推所有以济人之不及也。饥者食之,寒者衣之,斯不负天畀之富矣。直者举之,枉者错之,斯不负天畀之贵矣。然富贵而能若是者,其惠在人,而善则在己,名为惠人,实自惠也。故古之有民社者,或不幸而值凶荒夭扎之变,视其轻重,必有术以处之。或私帑之分,或公廪之发,或托之工役,或假以山泽,或己负蠲征募籴劝粜,或听民收其遗稚,或命医疗其疹疾;凡可以拯其生者,靡微不至。盖古人视民如子,天下未有子在难而父母坐视不救之理也。呜呼!凡牧民者,其以古之人为法,庶无彼我之间哉!

    预  备

    灾异之生,常出于人之所不意。诚素有其备,虽甚灾,不足为忧也。今州郡多无委积;虽有之,而在上者封锢甚严,不测有虞,茫无所措手。此厥今牧民者之通患也。然今所谓祇应之钱者,山州僻县未尝有之,而使客往还率无枵腹而过者,意必有以规画也。至于备荒之储独未有及焉者,岂以治平之时何遽有此,所以因仍岁月,幸满而去,不复为民远虑耶?尝闻近代为县者,教民种蔓菁,捣其根以为饼,大者三四斤,乾而储之,后值凶年,蒸以食饥民,味甘且美,赖以全活者甚众。夫古人虑民之远也如此,其肯苟且幸代,而不为民预备哉!

    均  赋

    故事:民之税赋,三年则第其贫富而均平之。或好名未及而先为,或避谤踰期而不为,皆非也。如期行之,民受赐不浅矣。

    祈  祷

    凡有祈祷,不必劳众,斋居三日,以思己愆:民有冤欤?己有赃欤?政事有未善欤?报国之心有未诚欤?无则如仪行事,有则必俟追改而后祷焉。夫动天地,感鬼神,非至诚不可;纤毫之慝未除,则彼此邈然矣。

    不可奴妾流民

    尝见一显官,于凶年市所部民子女殆数十余人,美且壮者皆奴妾之,余将赂时要以希恩宠也。仆闻而颦蹙曰:“使其困惫,吾治已得罪矣;又不能救,而反奴妾之,不大获罪于法耶?”故感而书之,以戒后来者。

    救  焚

    民或失火,则伐鼓集众,亲莅以救之。恻隐之心,人所共有,诚能鼓舞以作其气,虽仇人亦将焦头烂额而相趋患难矣。

    尚  德

    反风灭火,虎渡河,蝗不入境,全境之水回流,此在长民者之德何如尔,殆不可皆谓之偶然也。

    上灾异

    灾异之事,则不可不闻。祥瑞虽不上,可也。

    事长第八凡六条

    各守涯分

    尊卑之分定,则家无逆子,国无叛臣。夫国之所以亡,家之所以败,皆由卑不有尊,而尊不能制卑之所致也。考诸历代,厥监甚明。今夫上而朝廷,下而郡邑,其设官也有长焉,有贰焉,有幕属焉,有胥吏焉,各安其分而事其事,天下安有不治者哉?惟其小智自私,乖同夤之义,无协恭之诚,衷既不和,则所见必有不同者。或长官不知待佐贰之礼也,或佐贰闇于事长官之道也,少见辞色,则彼此胥失矣。若夫事例应尔,而所见或不同,居下者当诚其意,婉其辞,卑其容体,以开其上;若由未允,则俟其退而语之家,人非木石,无不回之理。其或居下者有所不可,为长者亦当如是晓之也。稍有所挟,虽面强从,退而必有不堪者,日引月深,终于洩露。人见其乖忤也,谗谮之言乘之而入,久则讼必兴而政事隳矣。为一时之忿,使同僚之心离,阖境之民不得治,则其人之褊浅可知矣。古人有言:“必有忍,乃其有济。”又曰:“欲成大事,必须少忍。”又曰:“忍为众妙之门。”旨哉!

    宁人负我

    宁人负我,无我负人,此待己之道也。天下之善,不必己出,此待人之道也。能行斯二者,于道其庶几乎?

    处患难

    凡在官者,当知荣与辱相倚伏,得与失相胜负,成与败相循环。古今未有荣而无辱,得而无失,成而无败之理也。虽天地之运,阴阳之化,物理人事,莫不皆然。处之不以道,则纤毫之宠必摇,而一唾之辱必锉矣。故君子于外物重轻皆所不恤,顾其在我者何如尔。使其有可辱,虽不加谴,而君子恒以为不足。使其无可辱,虽置之死地,而君子恒以为有余。历观自昔大圣大贤,不幸横罹祸患,恬然不易其素者,灼乎此而已矣。苟惟能处荣而不能处辱,惟能安顺境而逆境则不能一朝居,欲望其临政有余为难矣。呜呼!善观人者,其于此焉察之。

    分  谤

    是非毁誉,自古为政所不能无者。是则归人,非则归己;闻誉则归人,闻毁则归己;无长无贰,处之皆当如是也。前辈云:“恩欲己出,怨将谁归?”呜呼!此真博大君子之言也。

    以礼下人

    夫能下人者,其志必高,其所至必远。昔某郡有新守,褊骜大不礼其下,常令掾属罗拜于庭。下有一贤掾,初以疾在告,疾愈当庭参。是日偶大雨,守命张伞布茅于庭下,使掾拜焉。掾恬然不动容,兴伏惟谨。识者知其他日必为宰相也,后果然。

    不可以律己之律律人

    同官有过,不至害政,宜为包容。大抵律己当严,待人当恕,必欲人人同己,天下必无是理也。

    受代第九凡六条

    郊迎新代

    闻代者来,则避所居而郊迎之,不可以其代己也而疾之,而薄之,而不以旧政告之也。大抵天下之善在彼犹在此,劝人为善,即己之为善也。讵可惟许己为善,而不愿他人为善哉?

    克  终

    为政者不难于始,而难于克终也。初焉则锐,中焉则缓,末焉则废者,人之情也。慎终如始,故君子称焉。

    不  竞

    尝见世之交代者多有所争,要皆旧官不广之所致。或据其居而不徙,或专其田而不分,或匿其公物不尽以相授,使新者怀不平而无所诉,甚非士君子善后之道也。夫利之与义,势不并处,义亲则利疏,利近则义远。况为民师帅而专务于利,其聚怨纳侮,视市井小人不若也。故君子之从政也,宁公而贫,不私而富;宁让而损己,不竞而损人。

    不可自鬻

    代之未至也,风民立石以颂德,结绮门以祖行,鸠钱帛以佐路费,建生祠以图不朽之名,皆非士君子之事也。盖为善不求人知者为上;知而不自有其善者次之;呶呶焉自媒自鬻惟崇虚誉者,风斯在下矣。

    告以旧政

    近代东原吴曼庆为某所宪长,既代,谆谆新上者曰:某事有少许未完,某狱已具而未决,某按有如是可疑,某人有许能可用。一部之政,毫分缕析,惟恐其不知;知之惟恐其不尽。呜呼!今之仕者,方其在职,尚不肯用心,况已代去,而敢责其如是哉!

    完  归

    其在政也,民被德泽,讼清盗息,豪强消沮,同僚悦服,则去之之日,虽弊车羸马,行橐萧然,其乐有不翅万金获而千驷受者。前辈由外官而至执政者,论济人之功,皆自以为不及为县远甚。呜呼!有志及物者,其勿薄州县而不屑为也。

    闲居第十凡六条

    轻去就

    士之仕也,有其任斯有其责,有其责斯有其忧。任一县之责者则忧一县;任一州之责者则忧一州;任一路之责、天下之责者,则以一路与天下为忧也。盖任重则责重,责重则忧深。古之人所以三揖而进,一揖而退者,有以也。虽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君,皋、夔、稷、契、伊、傅、周、召之为臣,固未尝不忧其责而以位为乐也。若以位为乐者,苟其位者也。呜呼!大圣大贤宜不难于其所任,犹且不自暇逸如此,吾才远不逮圣贤,顾可乐其位而重其去也哉!

    致  政

    古人以休官致政为释重负而脱羁囚,切尝思之,诚有是理。方其仕也,严出入而慎起居,一嚬一笑亦不敢以轻假人。盖一身而为众师表,少踰规矩,谤议四闻,譬之特行于高屋之上,自顶至踵,在下者无不见之也。一朝代至,完身而去,讵止如释重负脱羁囚而已哉!尝见仕而休居者往往不喜,或命子侄,或托朋友,市奸构讼,靡政不及,小有所违,则曰去官同见任,使新上者法格令弛,拒纳惟谷,甚而挠沮排抵,为状百端。细民无知,亦从而靡。设使己政之初,人以是荐扰,当若何?推心体之,必自知其可恶矣。

    进退皆有为

    进则安居以行其志,退则安居以修其所未能,则是进亦有为,退亦有为也。近世士大夫惟狃于进退。则惛然无所猷为,甚而茹愧怀惭,蹙缩不敢一出户。夫轩冕,古人以为傥来之物也,其有也何所加,其无也何所损。不思良贵在我,惟假于物以为重轻焉,则其人品之卑下,不待论而可知矣。

    以义处命

    世俗以穷达进退皆本夫命,谓命之穷者虽竭蹶求进而亦穷,命之达者虽远逝深藏而亦不能退。此星翁、术士之常谈,非君子所尚也。君子则以义处命,而不倚命以害义,可以进则进,可以退则退,吾不谓命也。乐则行之,忧则违之,吾岂谓命哉?彼沦胥富贵利达之境而不能出者,则往往托命以自诬,宜乎接武祸机而卒不能悟,悲夫!

    求进于己

    士当求进于己,而不可求进于人也。所谓求进于己者,道业学术之精是已;所谓求进于人者,富贵利达之荣是已。盖富贵利达在天,而不可求;道业学术在我,而不可不求也。况古之人不以富贵利达为心也,其所以从仕者,宜假此以行道也。道不行而富贵利达者。古人以为耻,而不以为荣。呜呼!非诚有致君泽民之心者,其孰能与于此。

    风  节

    名节之于人,不金币而富,不轩冕而贵。士无名节,犹女不贞,则何暴不从,何炎不附,虽有他美,亦不足赎也。故前辈谓爵禄易得,名节难保。爵禄或失,有时而再来;名节一亏,终身不复矣。呜呼,士而居闲者,能以此言铭其心,庶不易所守而趋势要哉!

    风宪忠告

    序

    曩闻崇安令邹从吉甫能以忠信使民,民亦乐其治。予过崇安,会从吉,问所治何先。即出书一卷,曰:“某不敏,粗效一官者,此书之力也。”予阅其书,则相国张文忠公为县令时所著,采比古人嘉言善行,自正心修身,以至事上惠下,擿奸决疑,恤隐治赋,凡可为郡县楷式者,无不曲尽其宜,且简而易行,约而易守,名之曰《牧民忠告》。及余客京师,尝于台臣之家见所谓《风宪忠告》者,言风纪要务凡十章,亦公为御史时所著也。今年余谒闽海,监宪庄公出《风宪忠告》,将锓梓以广其传,俾余序之。余得重观是书,则叹曰:“文忠真仁人也,仁者耻独善于己,己为令长,得牧民之道,欲使天下牧民之吏人人尽其道;己为宪臣,能振纪纲,慎举刺,言人所难言,欲使天下为宪臣者人人皆然。公其心于天下,而不私其身,虽令尹子文之忠,不及此也。《传》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是书可谓仁人之言矣。”时文忠公之子引来佥闽宪,克济世德云。

    至正乙未秋,林泉生序。

    经进风宪忠告

    自律第一

    士而律身,固不可以不严也,然有官守者,则当严于士焉;有言责者,又当严于有官守者焉。盖执法之臣将以纠奸绳恶以肃中外,以正纪纲,自律不严,何以服众?夫所谓严如处子之居室,一行一住一语一嘿必语礼法,厥德乃全;跬步有违,则人人得而訾之。苟挟权怙势,惟殖己私,或巧规子钱,或盗行盐帖,或荒耽麯糵,或私用亲属,或田猎不时,或宴游无度,或潜托有司之事,或妄兴不急之工,或旷官第而弗居,或纵家人而不捡,于斯数者而有一焉,皆足为风宪之累。近年南北富民多起宅以居势要,因济己私,既有官舍,则不必居于彼矣。夫朝廷以中台为肃政,御史为监察,以宪司为廉访者,政欲弭奸贪,戢侵扰,开诚布公,俾所属知所法也,今而若是,牧民之吏将焉法哉?且他人有犯轻,则吾得而言之;又重,吾得闻于上而僇之;己之所犯,其孰得而发哉?恃人不敢发,日甚一日,将如台察何?将如天理何?故余备载其然,俾为宪司者有则改之,无则益知所以自重。

    示教第二

    甚矣,人之不可无教也!生知如圣人,犹胥教诲,胥训告,况不能圣人万一者,可忽焉而不务哉?大抵常人之情,苟非其所惮,虽耳提面命,则亦不足发其良心。何则?非所素服素畏故也。今夫庶司之职,为众所畏服者莫如风宪,诚因监莅于彼,或始上之日会所属而勖之曰:“彼之官重者廷授,次者省授,又次则吏部授,大小虽殊,无非国家臣子。为人臣子,奸污不法,人孰汝容?夫纳贿营私,所得甚少,所丧甚多,与其事败治汝,曷若先事而教之为愈哉?吾之此言,虽曰薄汝,实厚汝也;虽若毒汝,实恩汝也。”苟能如是谕之,吾知退而必有率德改行,易凶恶为善良者矣。且刑罚不足致治,教之而使不犯,为治之道莫尚焉。圣人谓“不教而杀谓之虐”;又闻治于未然者易,治于已然者难。近年刘伯宣为浙西宪使,疏真西山《守令四箴》播告所属,且曰:“近年执宪者惟知威人以刑,而不知诲人以善。”呜呼!刘公此言,可谓仁人君子深得风宪之体者矣。

    询访第三

    今为政者,往往以先入之言为主,非彼狃徇一偏,盖由不通上下之情故也。故通其情莫如悉心询访,小而一县一州,大而一郡一国,吏孰贪邪,官孰廉正,何事病众,何政利民,豪横有无,风俗厚薄,既得其凡,他日详加综核,复验以事,其孰得而隐哉?苟廉矣,即优之,礼貌之,荐举之,则善者劝矣。苟贪矣,虽极品之贵,即蔑之,威拒之,纠劾之,则为恶者惩矣。推而至于待士遇吏,亦莫不然。大抵一道之任,犹一家之务焉。善为家者,其子弟族属下逮奴隶,其情性良否,皆所当知;一或不及,则将甘为所弄而不悟,久必致是非颠倒,以佞为忠,以贪为廉,以无能为有能,政令不行,而纪纲替矣。前辈有云:“为宰相不难,一心正两眼明足矣。”呜呼!彼长风宪者,其责任之重亦岂下夫宰相哉!若之何不以前辈之言为法。

    按行第四

    将家云:“多筭胜少筭,少筭胜无筭。”不特用兵为然,虽<⿱艹泣>官临政,亦莫不尔。夫廉司所莅之处,一方官吏皆惕然不自安;其所不安者,由彼为恶日久,恐人有以发而讼之一旦故也。彼既内隐其恶,则必多方以求司官所亲之人而解之。夫司官所亲者,曰书吏焉,曰奏差焉,曰总领焉,曰祗候焉。夫为人弥缝私罪,则何求不得,何请不随。为司官者,苟不深防预备,严为禁切,万一连己,悔将何及。若乃司官廉正,犹或庶几;其或彼此胥贪,弊将焉救?于是乎有箕歛者,有稇载者,有箧笥充者,有囊橐盈者,微至土地所宜,靡不搜刮。昔端州出佳砚,包孝肃公出判于彼,及其代也,徒手而归。李及知杭州,丝馈缕谒不逮门,由市白乐天文集,终身以为慊。古人持身之廉如此,况在风宪,其所行州郡,敢假分毫之物以自溷哉!大抵宪长得人,则司官不敢恣;司官得人,则书吏不敢恣。抑闻各道公䜩,司官、书吏、奏差同堂而坐,喧哗笑谑,上下不分,所以致彼操纵自如,百无忌惮。谚谓:“廉访司,书吏之权。”迹此观之,信匪虚语。诚能设法以禁之,盛威以临之,小有所犯,即随以鞭扑,如此庶使精锐消沮,威福不张于外矣。凡初入风宪者,不可不知。

    审录第五

    《书》曰:“庶狱庶慎。”又曰:“非侫折狱,惟良折狱。”《易》谓:“君子明慎用刑,而不留狱。”呜呼!于以见圣人好生之心与天地等矣。夫饥寒切身,自非深知义理之人,不敢保其心之无他,况蚩蚩之氓,为守牧者教养之,不至穷而为盗,是岂得已哉。古人有以灼其然,故为制也恒宽而不亟促,恒哀矜而不忿疾。均之为盗也,而有长幼疏戚之分;均之为奸也,而有夫亡夫在之殊。有疾则医药之,疾革则释梏入人而侍之。夫彼冥迷凶险之徒既丽于理矣,何足缀意,而古人为制如此者,则其仁恕忠厚之情可见矣。昔欧阳公父治死囚之狱,求其生而不得,则掩卷而叹,其言曰:“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况世常求其死哉!”后之残忍者一切不务,而惟威刑之尚,谓其无茹冤而死者,吾不信也。夫莅官之法无他,口威心善而已矣。口威则欲其事集,心善则不欲轻易害物。况久系之囚,尤当示以慈祥,召之稍前,易其旧所隶卒吏,温以善色,使自陈颠末,情无所疑,然后参之以按。若据按以求其情,鲜有不误人者。盖州县无良吏,所以不敢信其已具之文,毫厘或差,生死攸系。故圣人谓:“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又曰:“功疑惟重,罪疑惟轻。”论囚之道,尽于此矣。君子其慎诸。

    荐举第六

    夫士有公天下之心,然后能举天下之贤。盖天下之事,非一人所能周知,亦非一人所能独成,必兼收博采,治理可望焉。故前辈谓“报国莫如荐贤”,真知要之言哉!今夫富者之于家,有田焉,必求良农使之耕;有货焉,必求能商使之贾;有牛羊焉,必求善豢者使之牧。何则?盖彼拳拳于治家,故不得不求其人也。况受天下之寄,任天下之责者,乃不知求天下才共治之,岂其智之不若彼富者哉?由其为国之心未尝如其为家之心之切故也。于此有人焉,廉而且干,虽有不共戴天之仇,公论之下亦不得而掩焉。苟非其人,虽骨肉之亲,公论之下亦不得而私焉。世常谓风宪非亲不保,非仇不弹;又有身为宪佐,风御史荐己就升者。呜呼,委以黜陟百官之权,授以仪表百司之职,乃不思报效,惟假之以行己私,人则受其欺矣,天地鬼神其受欺乎?大抵求而后举,不若不求而举之;为公识而后荐,不若采之舆议之为博。夫己不求贤,必使人之求己者,皆非也。盖求则不必举,举则不必识矣。故古人有闻而举者,有见而举者,有举仇者,有举亲者,有集为簿者,有拜其剡者,有书之夹袋者,虽其举不一,要极于公当无私而已。于戏!诚如是,则为相为风宪者安有临事乏才之叹。

    纠弹第七

    夫台宪之职,无内外远迩之分,凡有所知,皆得尽言以闻于上。虽在外,苟知居中非人,纠而言之,可也。虽在内,苟知外官者不法,纠而言之,亦可也。大率惟务尽公无私,斯得之矣。夫人之仕也,有贵近焉,有疏远焉,贵近者不少贷,则位卑而罪微者不待劾而艾矣。故前辈谓“豺狼当道,安问狐狸”,亦此义也。切尝谓荐举之体则宜先小官,纠弹之体则宜先贵官,然又当审其素行为君子为小人。如诚小人,虽有所长,亦不必举。何则?其平日不善者多也。况刑宪本以待小人,君子之过苟不至甚,殆不宜轻易加之,使数十年作养之功扫地于一旦也。盖人才难得,全才为尤难得。昔赵清献公在言路,弹劾不避权贵,京师号为铁面御史。尝欲朝廷别白君子小人,其言曰:“小人虽有小过,当力排绝之,后乃无患;君子不幸而有诖误,则当为国家保持爱护,以全其德。”于戏!赵公之言可谓深识远虑,真知大体之论矣。故余表而出之,以为当路者楷式。

    奏对第八

    中外之官,莫难于风宪,莫危于风宪。曷谓难?人所趋者不敢趋,人所乐者不敢乐,人所私者不敢私,所谓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非难而何。曷谓危?入焉与天子争是非,出焉与大臣辨可否,至于发人之奸,贬人之爵,夺人之官,甚则罪人于死地,一或不察,反以为辜,则终身无所于诉,非危而何。然君子居其官,则思尽其职,所谓危且难者,固有所不避焉,竭忠吐诚,置死生祸福于度外,庶上不负国,下不负所学。其或奏对于殿廷之上,平心易气,惟事之陈。理诚直,虽从容宛转而亦直;理诚屈,虽抗厉激切而亦屈。夫悻悻其辞色,非惟有失事上之体,而于己于事悉无所益。古之攀阑断鞅,曳裾轫轮者,皆势危事迫,不得已而为之;苟事不至是,殆不可执以为法。前辈谓:“慷慨杀身者易,从容就义者难。”体此而行,则蔑有不从者矣。

    临难第九

    夫人臣而当国家言责之任,刑辱之事不敢必其无有,要在顺处静伺,以理胜之而已。若乃求哀乞怜,惴詟无所,已先挠矣,何以自明?夫尽己之职,为国为民而得罪,君子不以为辱,而以为荣,虽缧绁之,荆楚之,斧钺之,庸何愧哉!历观自古处祸患而不乱者,三代而下如子路之结缨,宜僚之正色,王景文之与客弈棋,刘祎之自书谢表,魏元忠之闻赦不动,是皆有以真知义命所在,非区区人力所得而移也。然士君子平昔所养其情与伪,于焉可以见之。李斯临刑,父子相泣;杨子云被收,投阁几死;王坦之与谢安齐名,桓温来朝,倒执手板;崔浩自比子房,为辨史事,声嘶股栗,便溺不能隐;此可见彼惟事名耳,而于圣贤性命之学实未尝得诸心也。善乎韩文公之言曰:“儒者之于患难,苟非其自取之,其拒而不受于怀也,若筑河堤以障屋,霤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于海,冰之于夏,日其玩而忘之以文辞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鸣。”故君子之学,以明理自信为贵。

    全节第十

    人之有死,犹昼之必夜,暑之必寒,古今常理,不足深讶。第为子死于孝,为臣死于忠,则其为死也大,身虽没而名不没焉。太史公谓:“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非其义则不死,所谓“重于泰山”者;如其义则一切无所顾,所谓“轻于鸿毛”也。呜呼!夫人以眇焉之身,倏耳之年,使之嵩华耸而星日揭者,非节义能尔耶?况人之贵贱寿夭,天所素定,而谓附此人则得官,违此人则失官,言事则身危,不言则身无所患,此世俗无知者所见,士君子岂以是为取舍哉!然正直亦有时而被祸者,君子以为不幸;奸邪亦有时而蒙福者,君子以为幸。一以为幸,一以为不幸,则其是非荣辱不待别而可知矣。故节义者,天下之大闲,臣子之盛德。不荡于富贵,不蹙于贫贱,不摇于威武,道之所在,死生以之。彼依阿淟涊枉己徇人者,所谓无关得丧,徒缺雅道,政使获荣宠于一时,迨夫势移事易,其前日之荣电灭风休,漠无踪迹,其昭昭在人耳目者,奸佞之名,千古犹一日,其为辱也,庸有既乎。呜呼!宁为此而死,不为彼而生,以是处心,庶无愧于古人矣!

    庙堂忠告

    修身第一

    前辈谓:“仕宦而至将相,为人情之所荣,是不知荣也者,辱之基也。惟善自修者,则能保其荣;不善自修者,适足速其辱。”所谓善自修者何?廉以律身,忠以事上,正以处事,恭慎以率百僚,如是则令名随焉,舆论归焉,鬼神福焉,虽欲辞其荣,不可得也。所谓不善自修者何?徇私忘公,贪无纪极,不戒覆车,靡思报国,如是则恶名随焉,众毁归焉,鬼神祸焉,虽欲避其辱,亦不可得也。于戏,身为宰相,何善不可行,何功不可立,顾乃为区区之利蛊惑而妄行,岂不深可惜哉!且自古居相位者,未闻死于冻饿,而死于财、于酒、于色、于逸乐者,无代无之。昔诸葛孔明为丞相二十年,无尺寸之增于家,未尝忧其贫,竟以劳于王事而卒,至今其名之荣尝若世享万钟而不绝者。唐元载为相,惟利是嗜,及其败也,籍没其家胡椒八百斛。其名之秽,常若蒙不洁而播臭无穷者。呜呼!夫人以百年之身,天假以年不过八十、九十,姑以八十为率,计其得志不过三四十年而已,岂有三四十年之间能食胡椒八百斛之理。古人谓利令人智昏,兹明验矣。呜呼!凡为相者,能以诸葛孔明为法,唐之元载为戒,虽台鼎终身,又何悔吝之有!

    用贤第二

    天子之职,莫重择相;宰相之职,莫重用贤。然则何以知其贤?询诸人则知之,察其行则知之,观所举则知之。夫为室而不众工之资,梓人虽巧,室不能成矣。为国家而不众贤之集,相臣虽才,国不治矣。彼为相者,诚能开诚布公,廓焉无我,己有不能,举能者而用之,己有不知,举知者而用之,己有不敢言,举敢言者而用之,如是则彼之所能皆我有矣。必欲一身而兼众人之事,虽大圣大贤有所不能。夫粹白之狐,举世无所有也,然而有粹白之裘者,善取于众而已矣。况大臣初不贵乎事无不知,第公正其心,无所媢疾,则智者效谋,勇者效力。呫呫以为才,捷捷以为辩,自炫自伐,则贤者必不乐为之用。大抵人君自伐,则臣职有所不行;相臣自伐,则百执事之职有所不行。为人上者,操约以驭繁,居静以制动,以无心而应天下之心,则所令者从,所庸者劝。苟知其贤而任之,既任而疑之,而务胜之,顾与不知不用,自任其才也奚异?若然,则体统失,而謟佞之小人至矣。与小人处,则天下之事不论可知吁!

    重民第三

    盖闻古之王者,授版则拜,切意万乘之尊为其民贬抑若是,尝疑焉而不取。既而思之,国之所以昌,四夷之所以靖,朝廷之所以隆,宗庙社稷所以血食悠久者,微民不能尔也。夫天以亿兆之命托之君,君以亿兆之命托之相,是知相也者,为君乂民者也,君也者,为天为祖宗保民者也。天以是托我,祖宗以是托我,敢不敬与,敢不慎与。苟受其托而不能使之遂生安业,乃从而扰之,虐之,犬彘之,草菅之,则是逆天而违祖宗之命,以自戕其国也,而可乎?彼为民者,固不敢与校,然于天之心,于祖宗之心,其能无所戚欤?尝谓爱民者无过于天,无过于祖宗,天生之难,祖宗得之为尤难。王者知其如是,凛凛焉未尝不以民生为重,闻其害则除之,睹其利则举之,牧守非其人则易置之。今夫鹰师、圉人,所掌者不过人主服御之一物,而人尚以内侍重之,刺史、县令乃为祖宗为国家牧养斯民者,反视为不切而漫畀之,是爱民不如鹰犬,重内侍不如受祖宗国家一方生灵之寄者,岂不颠倒失体哉?大抵下之所以为,惟上是视,在上者诚有重民之心,而天下不治者,古今无有也。

    远虑第四

    天下之事,知其已然,不知其将然者,众人也。因其已然,而将然未然逆而知之,非深识远虑者不能。室已焚而徙薪,舟已溺而市壶,疾已成而求艾,虽殚力为之,无及矣。今夫隆然之堤有容蚁之穴,宜若无所损,然周于识者必塞而实之,虑其久而必底于讧溃故也。天下之事皆能如是虑之,尚何后患之有哉!大抵自古国家之所以不治,臣子之所以不轨,固非一朝一夕之积,良由今日以某事为小过而不谏,明日以某人为小罪而不惩,日引月深,不自知其祸乱之成也。故臣之于君,献可替否而不敢萌一毫姑息之心。始以为无伤,卒至大可伤;始以为不足虑,卒至深可虑。惟君子为能见微知著,思患而预防之;于饮宴则防流连,于田猎则防荒纵,于营缮则防踰制,于货财则防损民,于爵赏则防僭及,于刑法则防滥杀,于君子则防疏远,于小人则防玩狎,于听览则防容奸,于征伐则防渎武。夫君之于臣,亦有所当远虑者:虽爱而不锡以过分之赏,虽旧而不授以非据之官,虽亲而不交以亵渎之谈。盖尊卑之分严,则上下之体定;上下之体定,则祸乱无自而生,天下之事可次第而治矣。

    调爕第五

    人皆曰燮理阴阳为宰相事,然举世第能道其辞,迄不知阴阳何术可以燮理。按《书?周官》:“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盖周之三公即今宰辅。而汉丞相平亦曰:“宰相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厥后又有灾异免三公之制。世俗所云,盖本诸此。切尝即是以思,宰相所以调燮者,非能旱焉而使之雨,雨焉而使之旸,要不越尽人事以来天地之和而已矣。夫天之与人若判然,而实相表里。盖政事顺则民心顺,民心顺则天地之气顺,天地之气顺则阴阳从而序矣。若乃怙势立威,挟权纵欲,恶人异己,谄佞是亲,于所言者不言,于所救者不救,上下相蒙,惟务从命,如此欲望民心顺、阴阳之气和,难矣。大抵天道之灾祥视民心之苦乐,民心之苦乐视政事之失得,政事之失得视宰相之贤与不贤。昔丙吉舍死人问牛喘,自以为得体,殊不知天道逆顺当于政事观之,固不在区区一牛之喘与否也。晋庾冰为相,或谓天文错度宜尽消御之道,冰曰:“玄象岂吾所测,正当勤尽人事。”冰之此言,可谓简明切要,深得宰相之体者矣。苟政事修整,虽阴阳之和不应,乃天道之变也,又何慊焉?苟政事庞焉棼焉而不理,虽祯祥集而风雨时,若顾敢以为治乎?呜呼!凡为相者,诚能以是求之,则天人之理了然矣。

    任怨第六

    夫为人臣惟欲收名,而不敢任怨,此不忠之尤者也。居庙堂之上,凡有所为,惟当揆之以义,义苟不失,悠悠之言奚恤哉!今夫两军之交,兵刃丛前,而心诚报国者尚冒之而不顾,夫临政之与临敌,其安危利害相距霄壤,此犹顾惜,抑不知于万死一生之际为何如?昔范文正公患诸路监司非人,视选簿有不可者,辄笔勾之。或谓:“一笔退一人,则是一家哭矣。”公曰:“一家哭其如一路何?”呜呼!如是处心,斯不负宰相之职矣。大抵天下之事有易有难,有利有害,难而有害者人多辞避,利而易行者人多忻然以为,殊不知官有长佐之分,体有劳逸之殊,长者逸而佐者劳,此天地之大义也。以朝廷言之,君上逸而臣下劳;以一家言之,父母逸而子弟劳;以一身言之,头目逸而手足劳。呜呼!人而知此者,必不遗君父以忧,措其长于众怨之地矣。近代为执政者,往往姑息好名,一疾言厉色不敢加于人,事或犯众,激使居己之右者发之。呜呼!夫治家而使父母任其劳,为国家而使君长任其怨,尚得为忠孝乎哉?况有罪不责,有善不旌,虽三代不能为治。故刑罚不患于用直,患乎用之而不公。昔威公夺伯氏骈邑三百,没齿而无怨言;诸葛孔明废廖立,而立闻亮死辄泣下;为宰相诚能公其心如是,则天下蔑有不服者矣。

    分谤第七

    夫共署联事,一人努力而前,则余者皆当辅相以成其志。苟彼前我却,彼行我止,动焉而不相随,语焉而不相应,则事功之成者能几?此古人所以有推车同舟之喻也。其或共舟以济,而一人溺焉,则凡在舟者无论疏戚,所宜并力以救之,此贤不肖之所共知也。况同为臣子,同受天下国家之寄者,可坐视一人被祸而不恤哉?使其为一己之私自贻伊戚,固无足恤。其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家之务一以大公至正处之,彼非为己为家而得罪,则凡同官者安得不挺身而前,与之共难也哉?大抵一人不幸而得罪,为长者若曰“此我之罪”,为贰者亦曰“此我之罪”,使阖堂之人皆争引为己罪,则彼获罪者虽不能释,亦必不至于重论矣。古之敢于谏争者,其遇不见听纳,至谓“与其杀此人,不若杀臣”,尚为如此求解,其肯坐视同官冤抑而不省哉?呜呼!使分谤引咎之事为宰相者诚能力行于今,将见士大夫之名节愈厉,民间之薄俗可敦,而国家他日亦不患其无仗义死节之士矣。一事之行,所系如此,孰谓任怨分谤为宰相细行哉?

    应变第八

    事机之发,有常有变,常者中人处之而有余,变者虽上智亦有所不足。樽俎之下卒然而报兵,遽然而闻寇,则当详其虚实,度其逆顺,殆不可一闻其言辄仓皇上变,徵发百出,未见敌而先自挠也。且事固有声虚以钓实,乘间以拘利,传微为巨,以无形为有形,疑似之间,不可不察。若夫国有大奸,境有大敌,彼既非常,而吾则以非常之计备之。若乃泥文守经,终见动辄有碍,而事亦无所济矣。故古人遇此,权以济才,随宜应变,如丸转于盘而不出于盘,如水委曲赴海而不悖于海。王商闻大水之言,君臣皆惊,而商独必其无事。桓温将移晋祚,声诛王、谢,而谢安雍容谈笑以折其锋。回纥、吐蕃合兵泾阳,郭子仪单骑以往喻。盖宰相者,非常之任也,居非常之任独不能为非常之事,可乎?故前辈谓:“镇定大事,非至公血诚不能。或死或生,举置度外。”呜呼!世常以大臣国家柱石者,其谓兹与!

    献纳第九

    人臣之纳言于君也,事未然而言之,则十从八九。无事则游畋般乐,日相亲比,一旦有所不可,乃左遮右挽,极其力以救之,殆未见其济者;政使或允,亦必出于勉强,而非其本心。若夫善于纳言者则不然,或因进见,或因讲读,或因燕居,先事陈说如是则国安,如是则国危,如是则为圣君,如是则为暴主,或引古昔,或援祖宗,必使之心悟神会,表里耸然,乃可陈善,而无捍格之患。昔孟子三见齐王而不言事,曰:“我先攻其邪心。”大臣事君,职当如此。古人甚至有难于自言者,往往旁召耆年宿德,置诸左右,使人君有所畏惮而不敢恣,则其为虑亦深远矣。虽然,臣之于君也,入则恳恳以尽忠,出则谦谦以自悔,凡所白于上者,不可洩于外而伐诸人,善则归君,过则归己。其若是者,非欲远嫌避祸,大臣之体所当然也。坤之六三“含章可贞”,盖亦此意。尝见近代执政有所建白,呶呶焉惟恐人之不知,卒至谗谮乘之,中途见弃。《易?大系》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谅哉!

    退休第十

    博施兼善,士君子通愿也。然有志而无才则不能,有才而无位则不能,有位而不见知于上则不能;见知矣,而小人间之则不能。呜呼,此士夫所以出而用世之难也!上焉耻其君不及尧舜,下焉思一夫不被其泽,若己推而纳诸沟中。世俗所乐,若声色,若宫室,若珍异、车服之奉,一皆无有。其所有者,自顶至踵,天下国家之忧而已。为君上者,诚能亮其如是之怀,凡有所言,优容喜纳,犹或庶几;其或疑其夺权违己,卖直售名,将见举动皆愆,而身死无所矣。所以自古忠直为国者[少],阿容佞诈惟己之为者多,此无他,盖由为己则有福而无祸,为国(以下据《贷园丛书》本补)则有祸而无福故也。呜呼!人君能以是思之,则凡尽忠于我者,万不至于谴责矣。虽然圣人谓“道合则服从,不可则去”,为人臣者亦当烛几先见,退身于未辱之前,庶几君臣之间两无所慊。尝见前代为臣不免者,大率皆由知进而不知退,恋慕荣宠以致之,殆不宜独咎国家也。或谓:“不可则去,无乃于君臣之间太薄。”窃谓君臣以义合者也,其所以合者,非华其爵也,非利其禄也,不过欲行其道而已矣。道行则从而留,道不行则从而去,不使久而至于厌鄙诛窜之地,乃所以厚君臣之分也,奚薄焉!

    善俗要义

    皇帝圣旨里。顺德路总管府准,本路总管王太中关,会验先钦奉诏书一款:内外官吏自今公勤奉职,廉慎律身,遵行诏条,惠安黎庶,以副委任之意。钦此。伏睹累降诏书、圣旨,训敕在位之人劝课农桑,兴举学校,宣明教化,肃清风俗,德至渥也,凡在官守,各务遵行。窃详当职猥以庸虚叨膺承流宣化之寄,仰祇恩命,俯惭吏民,夙夜忧惶,罔知所措,治簿书,严期会,恐不足以塞责。是用仰遵明诏训敕臣下之旨,窃取古人富而教之之意,定拟到人民合行事理,名曰《善俗要义》,凡三十三件,盖将使之勤农桑,正人伦,厚风俗,远刑罚也。谨已缮写成帙,合行移关请照验,更为讲究可否行下合属,仰各处正官、教官及社长、社师人等照依备去事理,以时训诲社众,务要据行,共求实效。所在士民苟能讲明而遵用之,其于敦本抑末之术,迁善远罪之道,亦未必无小补云。所定善俗名件,开列于后。准此。

    总管府议得;郡守县令,民之师帅,非止办赋税、理词讼而已,务要课耕桑以厚民生,明教化以正民俗,方称朝廷委任之意。总管王太中定拟到《善俗要义》,甚得抚字教养之方,今缮写成帙,随此发去,合下仰照验,仍令本县依上录写,遍下各社,须要正官、教官、社长、社师人等照依备去谕民事理,以时读示训诲,务令百姓通知,劝之遵用举行,将来渐有实效。若有顽悖之人训导不从,亦仰依法惩治施行。

    一曰务农桑

    夫治国之道,养民为本;养民之术,务农为先。盖人生所资,惟在五谷布帛,所以累奉条画,劝民敦本抑末、勤修农业者,以此故也。然闻所在民众通晓务农、勤力耕桑者不为无人,其苟且之徒未尽地利,游惰之辈荒废本业者,亦多有之。今后仰社长劝社众常观农桑之书,父兄率其子弟,主户督其田客,趁时深耕匀种,频并锄耨,植禾艺麦,最为上计。或风土不宜,雨泽迟降,合晚种杂田瓜菜者,亦可并力补种,更宜种麻以备纺绩。蚕桑之事,自收种浴川生蛾喂饲以至成茧缲丝,皆当详考农书所载老农遗法,遵而行之,家长率一家男女劝用心用力,四十日间干系一年生计。若妇人得闲,伏中便可织绢沉蜜,胜似余月。如此上可以办纳差税,下可以一家温饱。苟有蓄积,虽遇凶年,亦免饥寒之患也。

    二曰课栽植

    古人云:“十年之计,种之以木。”若栽桑或栽地桑,何必十年,三五年后便可享其利也。更能修治得法,久远则益无穷。本路官司虽频劝课,至今不见成效,盖人民不为远虑,或又托以地不宜桑,往往废其蚕织,所以民之殷富不及齐鲁。然栽桑之法,其种(堪)[椹]移栽、压条、接换,效验已著,苟能按其成法,多广栽种,则数年之间丝绢繁盛亦如齐鲁矣。如地法委不相宜,当栽植榆、柳、青白杨树,十年之后,枝梢可为柴薪,身干堪充梁柱,或自用,或贸易,皆为有益之事。其附近城郭去处,当种植杂果货卖,亦资助生理之一端也。

    三曰广储蓄

    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盖公私共为储蓄,所以虽有水旱,民无菜色。今所在人民,虽多田之家亦不为远计,或有余粮,必趁物价贵时倾廪粜卖,以图一时之利,后值凶年,贫民流移趁熟,有田者亦遭饥饿之苦,良可叹也。今后人民但有收成,除紧急用钱必合粜卖外,当渐为储粟之法,一年之间能三两月粮,岁月相继,蓄积自多,又当新陈换易,以防浥变。不幸或遭凶歉,斯民庶免饥馁流散之患。此事所虑者远,所备者大,诸君宜加意遵行也。

    四曰育牝牸

    陶朱公[曰]:“欲速富,养五牸。”如各县乡有宜畜牧去处,仰有力之家多养牸牛、母羊,随时牧放,如法栅圈。养育得所,孕字必多,牛供耕种,羊堪货卖,翦毛饮酪,皆为利益。善于治生者,所宜斟酌遵行也。

    五曰畜鸡豚

    孟子曰:“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且五牸之中,鸡豚易置。猪种取短嘴无柔毛者良,若近山林,宜多豢养牧放;地面窄隘去处,随宜养牧。鸡种取桑落时生者良,一雄可将四五牝鸡笼内着栈,如法畜养。如此则鸡豚蕃息,上可以供老者之养,下可以滋生理之事也。

    六曰养鱼鸭

    陶朱公曰:“治生之法,水畜第一。”鱼池是也。仰附近河渠有地有力之家,疏凿池沼,中溜洲渚,求怀子鲤鱼及牡鲤鱼纳于其中,二年之后,其利无穷。鸭尤易养,无所不食,水傍育之,滋孕蕃息。更有可栽种莲藕、蒲苇、菱角、鸡头去处,亦仰多广栽植,亦治生之良法也。

    七曰兴水利防水患附

    自昔水田号为常稔,盖旱乾则引水灌溉,霖雨则开堰疏放,宜收数倍于陆田,而粳糯又比谷麦常贵。邢台、南和等县濒澧河乡村,从前分引沟渠浇灌稻田,近水农民久蒙利益。然闻南和、任县之境,澧河上下,尚有水势可及之处,居民惮于改作,不知开引调度,湮塞农利,良可惜也。仰濒河有地之家,果然水势可及,当计会通晓水利之人,凿渠引水,改种稻田。若独力难成,或无知水利者,可采画地形水势,陈说堪以兴修事理,申告上司,添力开挑。如地高,泉脉不能上流,仰成造水车,设机汲引,浇灌田苗。有不解制造者,亦听申覆上司,开样颁降。此皆江淮已验良法,条画许令举行,虽南北风土不同,亦有可为之处。农民慎勿乐因循,惮改作,视为迂阔而不之信也。又闻其余县分附近沙、洺河及漳、漯旧河渠地面,每岁五六月霖雨连旬,诸水泛滥,平地漫流,淹没禾稼,各宜以时修理堤防,备御水害。若私己难办,必资众力成就者,亦听申报官司,相度差拨,以为一劳永逸之计。

    八曰殖生理

    城郭之民,类多工商。工作器用,商通货财,亦人生必用之事,而民衣食其中。勤谨则家道增长,怠惰则生理荒废。家道增,上可以办差役,下可以足衣食。然城居子弟易为游荡,各家父兄当严加训导防制,常使勤修本业,勿令无故饮宴及游行非理之地,以致奢侈淫放,费用赀财。

    九曰治园圃

    谷麦充饥,蔬菜助味,皆民生日用不可阙者。昔龚遂守渤海,劝民每口种薤百本、葱五十本、韭一畦,及课农桑、畜牧之事,吏民渐皆富实。张忠定公为崇阳令,遇农夫买菜出城者,执而笞之,谕使自种。今农民虽务耕桑,亦当于近宅隙地种艺蔬菜,省钱转卖。且韭之为物,一种即生,力省味美,尤宜多种。其余瓜、茄、葱、蒜等物,随宜栽植,少则自用,多则货卖。如地亩稍多,人力有余,更宜种芋及蔓菁、苜蓿,此物收数甚多,不惟滋助饮食,又可以救饥馑度凶年也。

    十曰办差税军站钱附

    古人云:“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盖有户则有差,有地则有税,以至为军为站,出征给驿,普天率土,皆为一体。此古今之常经,上下之定分,与生俱来而不可免者。农工商贾各治生理,农民于蚕麦秋田收成之后,先须存留丝绢粮斛,以备送纳,合着差税军站等钱,上以供朝廷之用,下以办一家之事,又可以免官府催督之烦,鞭挞之苦也。所在工商,亦仰准此。如贫民有旧债未还,婚丧急用不能存留者,又须别有小小生理,撙衣节食,亦当早为办纳也。

    十一曰聚义粮

    义仓者,丰年贮蓄,俭岁食用。此朝廷之甲令,而近古之良法也。今岁稍有收成,随社人户合照依条画,各验口数,每口存留义粮一斗,或谷,或杂色物斛,社众商议于本社有抵业信实之家,如法收贮,勿致损坏。傥遇凶年,还验原纳口数,支散食用。所在官司、过往军马,不敢支升合。若有被灾人户,田禾不收,不在存留之限。此乃有备无患之道,诸人亦当思患而预防之也。

    十二曰勤学问

    众人之生性中皆有仁义礼智,惟学乃能知其理而造其道,贤人君子皆由此致。若不解学问,则懵然蚩蚩之民。朝廷开设学校勉人读书者,以此故也。凡所在人民,除家道窘迫、资质昏愚者外,其余稍稍殷实之家,父兄率其子弟,皆当亲近师儒,读理义之书,讲人伦五常之道。若年长失学,且读小学一部,其修身正家皆备于此。年壮明敏,更读《大学》、《语》、《孟》,义理渐解,务要践履所读之书。始于一身,推于一家,信言谨行,正心修身,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男女有别,长幼有礼,尊官长,畏刑宪,人伦既明,风俗自厚。其天资颖悟、笃于学问之人,更传习合读经史,日进不已,渐至该洽,则为国士、天下士矣。若言人民各治生理,别无闲暇,仰候农隙或秋冬之夜,果肯用心,自然有进。且人之围棋饮酒皆有工夫,况学问乃自家吃紧之事,所宜勉强着力也。小儿七岁以上,便合读书,候年齿渐长,亦令讲明。久远如此循行,渐见俗化淳美,人才成就,方副朝廷崇儒建学之意云。

    十三曰敦孝悌

    善事父母曰孝,善事兄长曰悌。虽闾阎村野小民,谁不知爱其父母,敬其兄长。然俗薄教废,其间不能修子弟之职者亦或有之。父母者,生我乳我,养之成人,教之成材。兄者,与己同胞共乳,分形连气,先我而生者。果能以此思之,其所以事之者,自当竭尽子弟之职也。事父兄之道,勤力代其劳苦,治生供其奉养,更当和气柔色,宛转承顺。若家贫甘旨不充,但衣食粗给,得其欢心,亦不失为孝悌也。自己如此,子弟效之,亦复能然,则人伦明而家道正矣。人能爱亲敬兄,自知尊卑之礼、上下之分,至于狎侮耆老、告讦官吏之事亦不敢为,而悖逆乱常自然无有矣。此五常之先,百行之本,诸君皆当勉力行之也。

    十四曰隆慈爱训子弟附

    人之父母孰不知爱其子弟,然徒爱而不知训以义,方适足以长其骄傲,滋其怠惰。士农之子不务学问,不勤耕桑,工商之家不习本业,不慎行止,年齿渐长,凶悖日增,此等之人,又岂知爱亲敬兄,事长上,睦亲友之道哉。今后凡四民之子弟,自幼更令入学诵书,教以事亲事长之礼,又常丁宁训导,使之谨慎笃实,恭敬逊让,习熟见闻,渐能成立。稍长,资性明敏者,可使习儒;其余诸人,农工商贾各守其业,亦不失为乡里善人矣。又有父母慈爱不均,好恶偏党,数子之中,私其一二,衣食赀财,妄分彼此,以致昆弟不睦,娣姒不和,则骨肉猜怨而家道乖离矣。为人父母,切宜戒之。

    十五曰友昆弟

    兄弟者,同胞共乳,分形连气,至亲至厚也。古人以手足为喻,盖谓四肢虽异,本系一体。以此观之,其友爱当何如也?今人岂不知兄弟之爱,多因宠其妻子,偏听私言,计较短长,争竞多寡,以至父母在堂,分财异居,互相告讦,患若贼讎,灭天亲,败人纪,此等之人,岂知有仁义之心哉!若能思同胞共乳、分形连气之理,脱然觉悟,则兄爱其弟,弟敬其兄,临财相让,遇事相谋,通有无,共忧乐,爱敬既笃,家室自和。如此不惟人喜悦,天道亦当祐助也。

    十六曰和夫妇

    君子之道,始于闺门衽席,终于天下国家。盖情爱之私易于陷溺,故夫妇之间恩礼并用。为夫者当正身以率之,勤俭以道之,勿听其私言,勿徇其偏见。妇人又当和柔婉顺,敬其所夫,纺绩织纴,谨守妇职。如此则夫妇和而家道正矣。今之人溺于情爱者,惟妇言是用,至与父兄背戾。其忘弃恩义之人,则又富贵别娶,冻馁糟糠。妇人亦有欺昧夫主,丧其所守。所以夫妇不和,子妇失教,一家之内,互相憎疾。为人如是,又安知有礼义廉耻之事哉?礼义亡,人道灭矣。凡为夫妇者,切宜深戒也。

    十七曰别男女

    古之人,男女不亲授受,内外异居,饮食异处,出门男子由右,女子由左,所以防闲分别者,至严至密也。近年礼教不修,风俗薄恶,男女无别,僧尼混淆。其士夫知礼之人,家法严明,闺门整肃者固多有之。然闻闾阎之间,良家妇女颇有追游结托、出入权门者,既失防闲,中岂无弊。亦有贫穷之人素无教养,甘处污贱者,廉耻道丧,事难尽言。更有好讼之妇,不离官府,甘受捶挞,绝无羞愧。盖皆家长夫主处身不正,训导不严之过。此等之人,亲戚恶之,乡里贱之,刑法坐之,其异于禽兽者几希矣。若能知耻改过,依理治生,夫夫妇妇,有礼有别,则亲戚乡党自然尊敬。为善甚易,诸人何惮而不行也。

    十八曰正家室

    闺门之内,恩常掩义;家道不睦,生自妇人。盖因娣姒入门,异姓来聚,恩义疏薄,猜妒日深,竞短争长,互相谮愬,男子刚正者少,皆为所移,兄弟之间,友爱渐弛,以至分财析户,致误连年,反易天常,悖逆伦理,迹其厉阶,尽由妇人。然男子果能刚正不私,以慈畜之,以庄莅之,自其初来教之奉养舅姑,尊敬冢妇,辑睦亲戚,协和诸妇,傥有谮言,严加呵责,如此则父子昆弟亲爱日隆,一门之内雍熙和悦,子孙必当昌盛,神明亦降福泽。诸人幸宜深思而力行也。

    十九曰尊官长

    民生有欲,群聚必争。朝廷内置公卿,外建守令,所以抚养疲癃,整治强暴,辨其枉直,定其是非,然后士农工商各安其业。故官之与民,其尊卑之叙,上下之分,乃天造地设而不可易也。为其民者,当尊敬畏服,听其号召,遵其约束。虽其人贪冒无知,在吾所以奉之者,亦不敢不尽也。人能如此,不惟苟免刑罚,盖官府乃朝廷署置,我能敬之,是重朝廷而畏天命也。百姓敬官府,官府遵上司,四方遵朝廷,则上下辨,民志定,而天下治矣。至于社长,亦上司设立,使之劝课农桑,谕解词讼,奖率勤谨,训戒游惰,社众亦当尊敬其人,听其教诲也。

    二十曰亲师儒

    人之为学,必资师授,故独学无友则孤陋寡闻。师资既备,义理易穷,其修己治人之方,事亲从兄之道,亦皆可以渐致。此后生晚学必当隆师取友也。虽年长失学,果能亲近读书有守之人,听其言义,观其行事,渐摩既久,为益必多。

    二十一曰睦宗族

    人家宗族虽有不同,溯其源流,皆吾祖宗之后,是祖先一身分为吾群从诸父昆弟也。苟能以此思之,则近者固宜亲爱,远者亦当辑睦,吉凶庆吊,随宜往还,伏腊岁时,称情欢会,相爱之意深,相亲之情厚,恤其患难,助其贫乏,子孙化之,乡里效之,不惟宗族和睦,风俗渐当淳美。若不亲其宗族而趋附他人者,人亦贱恶而不之信,盖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矣。

    二十二曰敬耆艾

    《论语》曰:“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此言孔子事长之礼,未出不敢先,既出不敢后,盖极其尊敬恭顺也。夫乡里耆艾之人,或与父祖辈行,或与兄长比肩,自吾髫龄以至成人,其抚视存问,情意甚厚,吾能尊崇爱敬,是尊敬吾父祖兄长也。且敬人之父者,人亦敬其父;敬人之兄者,人亦敬其兄;不惟尽吾事长之礼,吾之父兄人亦中心尊敬之矣。九十、八十之老,朝廷颁赐绢帛,仍许一子免役,顾吾何人,而敢不敬耶?

    二十三曰正婚姻

    人伦之道,始于夫妇;夫妇之本,正自婚姻。婚姻之事,又当谨其始,而亲信以终之也。凡娶妇嫁女,必先察其壻妇性行及其家法何如,然后明立婚约。称其贫富,办纳聘财及物,虽有多寡不同,必须精粹坚好,却不得以滥恶充数。其要约日期,各宜遵守。又当随其丰俭,聊备酒食,以会亲戚故旧。此所以合姻娅之欢,厚男女之别,以和夫妇,以正人伦也。近年婚姻之家,贪慕富贵权势,不为男女远图,或结婚之后随即乖争,计较聘财多寡,责望资装厚薄,兴讼连年,紊乱官府,以致男大不婚,女长不聘,妇姑不和,翁壻相怨,伤风害义,莫此为甚。又闻府中人家亦有苟贪财贿,甘与异类为婚者,此乃风俗薄恶,家法污秽之极,可羞可贱,而他处所无有也。然皆父母兄长之过,闻吾言而思之,岂无愧耻之心哉!呜呼,良家女子安忍配偶异类之身乎?今后凡议婚姻,钦依元定聘财,选择气类相同良善之家,又遵用吾说,谨其始而以亲爱信实终之,则人伦渐明,风俗渐厚矣。

    二十四曰致勤谨

    古语云:“勤能胜贫,谨能胜祸。”盖言勤力可以不贫,谨身可以免祸。务耕桑,修蚕织,葺园圃,栽树株,利沟渠,理堤堰,通货财,皆勤力之事也。孝于父母,顺于兄长,言行慎密,出入安详,非善勿友,非义勿取,不学赌博,不作盗贼,不好争讼,不竞贪淫,皆谨身之道也。人能如此,不惟胜贫免祸,乡党识者必皆爱重,称为善人君子矣。

    二十五曰择交游

    古人云:“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与之俱化。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矣。”盖人生斯世,必与同类交游,苟不慎择,为患非细。所宜亲近善良,避远凶恶。善良接近,则日闻善言,日见善事,久久习惯,则我亦进于善人矣。凶恶不远,则兴引词讼,触冒刑法,小则危其身,大则及其家,是亦陷于凶人矣。二者之间,得失甚著,惟在审于其初而慎其决择耳。

    二十六曰赈饥馁

    近年水旱为灾,民多流亡冻馁,朝廷散钱给米,所活甚多,又常著令,如所在人户能施米赈饥、减价准粜者,量其多寡,赏以官爵。当时江南、山东之人已有能奉行者,随即受命作官人矣。若不幸遭遇饥馑,富实多田之家或廪有余粟,果能赈施平粜,不惟仰承德意,荣取官爵,而冥冥之中又积阴庆。古人所谓“百年之计,种之以德”也。

    二十七曰恤鳏寡助死丧附

    鳏寡孤独,天民之穷者也,尚赖官给衣粮,仅能保养以终天年。其余茕独之人,不在收系赡养之数者,亦间有之。然城郭之内,乡村之中,岂无疏远宗族、中表亲戚,若衣食仅能自足者,固所不论,其稍有赢余之人,亦安忍坐视其操瓢挈囊哀号叩哭乞丐于市,而不救恤之哉?况上司明文,鳏寡孤独,亲戚不行收养者有罪。今后仰所在人户家业稍完者,若中外亲戚有孤穷乞丐之人,即当收恤,随时量给粮食,使之粗充口腹。其人如年未衰老,耳目或存,手足不废,仍为分付农家,令其佣作以自赡给。女子可嫁者,聊备衣服,即与嫁之。盖所以广孝友之道,布惠泽之施,又可以免官府惩治之责也。若同里之人死亡,家贫不能营葬者,亦仰众家随其多寡资助钱物,置买棺椁、衣服,众力共为埋瘗,庶免骸骨暴露,亦仁者用心之一端也。

    二十八曰息斗讼

    古之人,行者让路,耕者让畔,下不犯上,卑不言尊,所以厚风俗而正纲纪也。近年民间争斗日兴,造讦成俗,稍相违忤,便至纷争,或侵数垄之田,或竞一尺之地,亲戚故旧,化为仇讎,甚则丑诋骨肉阴私,讦举官府过错,诬陷昏赖,无所不为。此皆守土之官失于训导抚治之过,而人之如此,亦流为狡猾凶顽好讼之徒矣。今后各县正官及社长人等,劝谕所在人民,兴行礼让,叙别尊卑。若乡里之人有愚戆无知,误相触犯,酒后迷酗,偶相诋毁者,皆宜容忍,以全亲故之情。田亩宅舍,明有界畔,各当固守,勿相侵夺。至于告骨肉则害吾之恩,告官府则伤吾之义,俱宜悛改,勿陷凶猾。父兄能行之于上,子孙皆效之于下,如此则化为忠厚之人,而成礼义之俗矣。

    二十九曰禁赌博

    人之营治生理,各有常业,能安其分,衣食自充。近年所在贫民为赀本不多,利息微细,凡交易诸物,不肯依理货卖,辄行用钱赌博,妄意一胜以图获利之多,而买物之人亦思侥幸,共争胜负。似此愚民,岂有家业增充,但见贫窘日甚,而又触冒禁条,重负刑责。又有游荡无赖之徒,专以赍持钱物共为赌博,胜者则视为易得之财,非理费用,负者则思为报复之计,再破家赀,一胜一负,各致穷空,别无所图,皆化为贼盗矣。今后仰随处社长及人家父兄,各宜以此劝谕社众,训教子弟,依理勤谨治生,勿得照前妄作。若不悛改,更仰申报官司,依法惩治。

    三十曰弭盗贼

    人于万物,最灵最贵。然均是人也,亦有国法所必诛,乡里所不齿,父不以为子,妻不以为夫者。何哉?盗贼是也。原其初心,亦安肯遽至于此,或好行赌博,赀财空竭,或贪迷酒色,家产破荡,或习为手搏,或学弄枪刀,渐启凶心,以至为盗,一黥其臂,无复自新。今后仰所在人民,其子弟七八岁时,便令入学读书,年齿稍长,教之各遵本业。或有好饮博、习凶艺者,即宜禁止训戒,勿使渐成奸恶,累及父兄妻子。仍仰随处社长,如社内有游惰之人似前为非,亦行依理训诲;若不悛改,申报所在官司,随即惩戒,庶几早能知耻自新,是弭盗之一端也。

    三十一曰明要约

    作事谋始,古人所贵。后世文约契券,盖亦谨始之道,所以防其争且欺也。近年风俗偷薄,巧伪日增,凡田宅婚姻债负良贱,偶因要约不明,多致争讼昏赖,紊乱官府,动涉岁年,干碍平人,妨误生计。亦有诈立契约,公肆欺谩者,然理曲之人,终亦败露,身负罪责,名陷凶徒,竟亦何得也?今后民间婚姻、田宅等事及两相贸易,合立文约者,皆须分明开写年月、价值、期限、证佐,以备他日检勘。防闲既密,争告渐稀,欺伪之徒,自有刑宪,是亦善风俗止词讼之一事也。

    三十二曰罢祈享

    古人云:“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盖士庶人所当祭者,惟己之祖考及五祀之一。故聚众祈享,朝廷屡有禁条,所以正人心而消奸宄也。近年俗薄教废,所在人民类多不知祇奉祖考,往往鸠钱集众,僭越祠祭及冒犯非族,殊失禁约之旨。且幽明人鬼之间,亵渎为甚,神既不歆,有罪无福。今后士大夫家欲尽奉先之孝者,以时致祭,典礼具存。庶人亦当岁时祭其祖考,以尽追远之诚。其闾里乡村之人,不得聚集人众,祈享祠庙。凡金书旂帜,俗号曰赛社者,仰社长省谕,即时拆毁罢散。若训诲不从,尚蹈前非,是为顽悖,官有严刑。

    三十三曰戒游惰

    士农工商,各有常业,谨身勤力,衣食自充,前已屡言之矣。颇闻人家子弟多有不遵先业,游荡好闲,或蹴踘击球,或射弹黏雀,或频游歌酒之肆,或常登优戏之楼,放恣日深,家产尽废,贫穷窘迫,何恶不为。乡村之民亦有不务耕锄,不勤蚕织,呼召党类,趁集饮酒者,甚至与妻同往,以致男女混淆。今后果有似此游荡之人,父兄严加训戒,社长丁宁劝谕,庶能悔过自新。若循袭不改,仰申报所在官司,依法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