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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应该说哪有，不要这样说哪之类的客套话，可是我说不出来，应该说这秒钟，我激动得说不出来。只因为孙力扬那善良和顺的样子，这刻终于彻底打垮我建立很久的防备跟坚强。
气氛太僵，我决定替自己也替我们找个台阶，因此我吸吸气，然后努力用着再普通不过的语气开口。
我只知道那时候在我脑袋一直一直这样想。
他搔搔头，做了个捏鼻子的动作。
“你头发……长了。”他露出腼腆的笑，指着我的长发。
我跟孙力扬在外头尴尬了将近三分钟。太尴尬了，连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来，我只是坐在机车上，拚命盯着空无一物的柏油路，眼尾瞧到的画面则是他站立不安的样子，频频搓手。
孙力扬先是轻轻地噢了一声，太轻了，我都要怀疑那是不是我的幻觉。但是我没种回头确认，只是头一低，往体育馆的方向跑去。突然之间，我后头那个孙力扬石像像是活了过来，在我离开他三四步以后，忽然猛地转身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就这样跟着他。
暧不暧昧啊？孙力扬你可以再暧昧一点！
“嗯，沈文耀在里面吧？我去找他。”口气再稳，脚步还是透漏了我的焦虑凌乱，我几乎是逃难似的往球场跑。
“可是……你不是在打球？这样走掉没关系吗？”我看到他的反应，有些许难过，但是我刻意忽视掉了。
我笑了出来。
他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嗅嗅鼻子，“呃，不好意思，刚刚打球流了一堆汗，有点……臭。”他的脸又红了一下。
他点点头说有印象。
孙力扬先是被我吓到，不懂我好好的怎么哭了。
我又忍不住笑了。
“恺君，不要哭。那都是过去了，我知道。”
然后穿插在我压抑的哭泣声中，静静地轻轻地传来他安慰的声音。
孙力扬看我没有动，以为我在犹豫。
我们走过巷子，跨越车水马龙的中正路，然后来到一旁的公园。
我想了一下，又抬头，这次看到他的正脸，他似乎讶异我的反应，不太自然地撇了撇头，稍微避开我视线。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跟着沈文耀回到母校，照理说已经经过最接近当初那段历史的地方，已经是最深切碰触到那可以让我抱头痛哭的层面，我应该已经有足够的免疫力。但是没有。这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我才深深明白，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不论我愿不愿意承认，孙力扬永远像以前那样，对我而言，有种无法解释的影响力。
“啊？”孙力扬先是空白一下，才露出笑容，“唔，国中时候还好，现在更臭了。”
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这样乱七八糟、心地又不好的人，身边总是会有这些好人？而我……居然就那样伤害了他们，还深深不觉。
浓密的绿树稍微挡掉那略嫌毒辣的阳光。
“嗯，你不知道是正常的啦，那不是很好的学校。你们中山比较好。”他这样说。语气并不是酸，也不是话中带刺，而是真正地赞美人那样，诚心地佩服着。
“没关系，有沈文耀顶。走吧。”他说着，转身走在前头。
沈文耀你给我记着。
他连忙转过身，看着我的头顶，然后说：“那个……中正路旁边有个公园，如果你不嫌热，我们、我们就去那里吧。”
从现在走过我们前面，一脸好奇看着我们的情侣脸上，我想看起来应该像是——吵架完的小俩口。
“女大十八变。”他搔搔头，看看我，“你也很漂亮啊。”
或许是天气好，没有下雨的缘故，这次我的脸没有再感觉到任何湿热的不知名液体。我只是傻傻地点点头说声是呀。然后对谈又断线。
所以他沉默地摧毁了我的堡垒，卷起了那些过去，彻彻底底打垮我。
错觉间，感觉有点时间混乱，好像回到以前，他老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只是现在我们都不是国一二，他也不再跟在我后头，而是走在我前面。有些事情，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他的手握住我的手腕，硬是把我扯住，没让我再前进。
孙力扬时而低头看着地面，时而抬头瞧瞧我。他看我的时候会傻笑，呆头呆脑的，让我想到他国中时好欺负的样子。这一想，那句对不起更是说不出来，但是同时间，也更感到难过和愧疚。
感触到他发烫的手温时，我整颗心差点跳出来，我站住，没有回头的力量，只觉得手腕上那股热，瞬间窜遍了我全身。
“手……”我只说了这个字，就接不下去了。
我不太自在地缩在长椅另一端，孙力扬等我坐下后，窝在离我有点距离的另一边，我们两个人规规矩矩各自占着一方，身体微微前倾，两手在膝上抱拳，一脸尴尬，没有人知道怎么开口。
唔，我想我脸红了。
他楞了一下，才像恐龙一样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连忙松掉我的手，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偷偷抬脸，看见他的脸，不知道是因为阳光还是怎样的，他的脸似乎又红了。看到这幕，我低下头，一阵心酸。
我跟他说了今天同学会的事情。
我不知道怎么忽然会悲从中来，只是看见孙力扬那没长进的脸皮，瞬间感到难过。他们似乎都没有变，不论是沈文耀的大剌剌性格，还是孙力扬的薄脸皮；他们似乎都还保存着那个属于他们的东西，只有我变了。过去的那个我太肮脏恶心，我一点一滴都不敢保存。我觉得我好狼狈，属于我自己的我必须放弃，有时候我还是无法清楚到底我是谁……只是医生告诉我，有些事情没有绝对的答案，只要我快乐健康就好，因此我也只好这样相信。但是，某方面，相形之下总是觉得自己好悲哀。
在那啜泣跟拚命掉泪的混乱状况下，我清楚听见，他那样淡淡的，却坚持的声音。
“好久不见。”他大概听到了我的心声，因此轻轻开了口，台词很八股。
他先是沉默地看着我，然后也跟着我笑，一高一低的笑声，轻轻徐徐飘在这个接近傍晚，却依然炎热的黄昏。
我下意识摸摸脸，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什么东西。
他轻柔的语气，让我哭得更无法自己。
这瞬间，我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顿了一会，才转身领着我走，我察觉他还没松掉的手，连忙甩了甩。
“她变很漂亮喔，我几乎认不出她，而且她还很时髦，跟国中安安静静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啰。”
笑的时候我忍不住抬头看天，刚好看到天上那片橘红色，那个颜色有点眼熟，不过我尽量不去想。我只是单纯看了眼天空，又低头看了在一旁的孙力扬。说真的，遇到沈文耀之后，我心里就已经有着大概哪一天会遇到这些冤家的觉悟了。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跟孙力扬的重逢会这么突然，而且一起坐下来的我们，居然可以相视而笑。
我实在很想叫他换个舒服点的坐姿，但是开不了口，这时候很诡异地，我想起林宇杰，那个好像脑袋里没有尴尬两个字的家伙，那个不论什么地点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口跟你对谈的男生。如果这时候是他在我旁边，我想气氛不会像现在这样诡异尴尬吧？
“你跟沈文耀一样念中山？”他瞧我不说话，很努力挤话题。
但是他没有多说什么，或者尖叫之类的，他只是楞着，看着我哭得乱七八糟。
“真的喔！”她看我不说话，以为我生气或是不苟同，连忙加油说服，“我刚刚叫你的时候，就是因为觉得你好漂亮，一下子又认不出来，怕让你误会我是来搭讪的……”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的意思是……就是……”他发窘。
“嗯，那你呢？”我点点头，反问。
或许是真的没想过会这样相遇吧，因此我没有准备，也无法把那个练习很多次的对不起说完整。
我楞住，才点点头小声地说：“嗯，高二……高三以后就没剪了。”我抬手顺顺刚刚被吹起的发丝。
“别进去了，我们……我们去旁边聊聊吧。”他在我后头低声说。
我们对谈后来有了进展，虽然只是两三句，只是清清淡淡的，但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死然。
然后问他还记得如玉吗？卫如玉呀。
孙力扬有些尴尬的样子。他稍微活动一下可能硬撑在那边导致僵硬的脖子，然后将左手撑在他左方的椅把上端，轻微倾斜地看往我这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在些。可惜他的努力有点失败，因为他现在看起来有点像全身抽了筋般不舒服。
你知道这看起来像什么吗？
这我真的没有想过。我曾经偷偷奢望在街头转角遇到孙力扬，他没认出我，但是我可以认出他，然后擦身而过的时候小声地在心里说声对不起。
“又不是没闻过。”我下意识这样回答，然后才缩住，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想着想着，一阵热风吹过来，闷闷的，我抬了抬头，瞧见孙力扬额前的刘海给吹起几许，顺着他的额头，我瞧见他那双眼睛，有些楞住地看着我。
孙力扬的和善温吞，比沈文耀的出现更加有震撼力，他坐在那里一脸茫然的样子，居然就可以连带卷起了那些不堪的过去，那些痛苦的、支离破碎的过去。
我看看他，一句对不起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我们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公共长椅，孙力扬左右观望一下，指了指椅子，“坐这吧。”
“难道只有正妹才有被人搭讪的机会喔？”我忍不住吐他槽。
我在心里苦叫，然后踌躇几秒，才一面点头一面回身，可是不知怎么的，头始终抬不起来。
我叹气，不知道这时候能不能用“无语问苍天”来形容。
“我喔……我念那个义守，你知道义守吗？在观音山那边。”他解释着。
我稍微思考一下，有点不太清楚他说的是哪里。
孙力扬在那头眼观鼻，鼻观心，好像准备打死不说话。我想他多少还是介意我吧，毕竟我伤他……不是用深可以形容了。这点，我太清楚。即使我不愿意承认。
这种说法还真是暧昧到不行。奇怪今天是国定暧昧日吗？怎么我们说出来的话都这么引人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