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黎明之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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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靠吴羡呢?”

    到底是不死心,梁津舸知道她能听出前后两句的不同。陈当好没说话,眼睛落在屏幕上,似乎看得认真,已经入迷。他胳膊动了动,低下头:“嗯?你信我么?”

    终究还是说出口:“当好,其实你跟吴羡很像。”

    陈当好抱紧他,不再看他的脸:“可是我……摸到你的眼泪。”

    晚间的那种甜蜜随着欲望的退却也一起消退了,陈当好站在窗前,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想看看窗外的树,看看月亮看看云层,目光落到外面,只看到车灯一闪。

    陈当好觉得她很喜欢听他笑,但是他笑的时候太少。微微抬头,下巴抵着他的背,陈当好忽然好奇,梁津舸开怀大笑是什么样子。抬手去搔他的腋下,手还没到达,已经被他捉住,梁津舸转了个身,将她的双手剪到她背后,向前几步把她顶在厨房墙壁上。

    她的身体好像被折叠起来,又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舒展。她看见梁津舸鬓角处的汗,湿漉漉的,像他的眼睛。可是他的眼睛为什么会湿漉漉的呢?陈当好伸手去摸,他却偏了头吻在她掌心,她觉得很痒,于是笑开了。

    梁津舸声音里有隐约笑意:“小孩子口味。”

    他不说话,终于都不再说话。时间大概不晚,可是却像预支了整个夜晚的秘密,他们安静地拥抱,等到呼吸都平复下来,梁津舸将她抱去浴室。

    她其实也想不出吃什么,只是站在厨房就记起梁津舸曾经在小山村里给她熬过的白粥。手臂收紧了,陈当好靠着他精壮的背,闭上眼睛:“粥里再放一点白糖拌着吃。”

    “……不安全。”

    没有丝毫异样。

    “……没,没有。”

    离开她的唇,梁津舸抵着她的额头听她轻轻喘息,这下亮的不只是她的眼睛了,还有她的唇珠,要是开灯看,想必还有殷红光泽。深吸口气,梁津舸把她从桌子上抱下来,帮她整理好衣服:“出去,一会儿吃饭。”

    “干嘛笑?”

    “我问你干嘛看我?”

    他的心因为她这一声忽然就慌起来,他开始不期待她的回答了。可是来不及,她已经挣脱他的怀抱从他怀里起身。手撑在他肩膀上,陈当好微微蹙眉,凝视他双眼:“不靠吴羡?如果没有吴羡,我们就不会成为我们。”

    陈当好仿佛听到笑话,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震动:“如果不靠吴羡,谁会相信我的话?他们只会问我拿了季明瑞多少钱,是不是今年包养的价格没谈拢,或者他们根本不会信我,毕竟季明瑞是这个城市的活菩萨,他做了那么多慈善捐了那么多款,还不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他是个好人。就算是吴羡,也总得拿到像样的证据才敢公开,不然季明瑞这么多年攒下的资本,怎么可能会是你一天就能动摇的。”

    他不说话,脸上表情舒展,是与平日里不同的神态。鼻尖相对,近距离的对视里陈当好咬着嘴唇笑出声来:“干嘛看我?”

    “你想吃什么?”梁津舸把袖子挽起来,丢下这么一句往厨房走,客厅里很安静,只听见他的拖鞋声,他走路并不拖沓,陈当好跟在他身后,在他走进厨房的同时自后面环住他的腰:“想喝粥。”

    “梁子……”

    嘴唇相触的一瞬间,像是灯被按掉了开关,世界都暗下去,只余感官。她不再浅浅去啄,舌尖纠缠着往他的方向去。梁津舸的手从她衣服下摆熟练的伸进去,到达的同时,他摸到她身上刚刚褪去此时又重新爬上来的一层汗。

    陈当好皱了皱眉,扯扯领口让自己身上的汗尽快蒸发:“可是我不会做饭。”

    梁津舸没说话,电影里的男主低迷下来,他在慢慢回到少年。把已经经历过世事沧桑的心装在少年的壳子里可真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他心里忽然很难过,手臂收紧了些,把她抱的更紧。

    “所以我想,会不会对于季明瑞来说,我才是不重要的那个?”

    微妙而尴尬的气氛里,电影结束,陈当好再度躺下来,头枕着他的腿,她慢慢为刚刚的话题做总结:“总之,梁子,我不希望以后我们再说这样的话了,你这样说的时候会让我觉得你心里在想着放弃,如果连你也要放弃,那我不知道还可以相信谁。”

    他们在水雾里拥抱,他到底不肯给她解释自己是否流泪。回到房间的时候陈当好把窗户打开,风灌进来让整个屋子里的气息淡去不少。梁津舸像每次那样站在床边穿衣服,陈当好回头看他:“你今晚在这屋住吧。”

    “我能不能活到八十岁都不一定。”陈当好这么说。

    梁津舸的目光深邃而认真,望进她的眼睛里,半晌,他在她头顶轻轻一吻:“好看。”

    起初只是浅浅的啄,触碰一下又分开,他没有闭眼,她也没有,厨房里没开灯,早春的天黑的还是早,昏暗光线里,他们的吻也模糊成一团朦胧的影子。可她的眼睛是亮的,窗外月光是亮的,梁津舸的心成了她手里的一把琴,任她肆意撩拨。他的手慢慢放在她腰上,她身材娇小,他一用力就能把他抱上桌子。

    “长相还是性格?”这话明显令她不悦,再开口时语气里便像夹了绵刺:“这么一听觉得好荣幸,吴羡怎么看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除了车钥匙什么都没有。

    陈当好的心放下来,或许是自己疑神疑鬼。女人第六感固然准确,但总不至于事事都猜得对。她只是觉得梁津舸今天态度异常,进而怀疑他有没有去见吴羡,他是会偷偷在自己房间安装监控器的人,她即便爱他,也不能给他全部信任。

    梁津舸低头:“你怕她死?”

    “……有可能。”梁津舸想起自己站在办公室门口听到的对话,吴羡和季明瑞之间每一句都是针锋相对,但是以季明瑞的性格,他完全可以规避这样的场景,而他还是去了。从季明瑞的角度看,他扳倒吴羡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但他非但没有,还给了吴羡一个院长的头衔,像是主人在宠溺他养的不听话的猫。

    “是种感觉,就像现在,最像。”梁津舸将车停在别墅院子里,“下车吧。”

    她轻轻唤他,他的动作就温柔下来,一下一下啄吻她的额头:“嗯?”

    “不知道。”

    “你哭了么?”

    她不知道他也是会说情话的,说来好笑,她心里半百沧桑,实际上却极少听过甜言蜜语,以至于连一句“好看”都让她耳尖发红。梁津舸说完这话将她的手放开,示意她出去,自己要做饭了,没来得及转身,忽然被陈当好环住脖子,他下意识低头,她的吻便迎上来。

    这种憧憬带来的希望让陈当好在这个晚上心情倍好。梁津舸煮的粥很软,米粒都烂开,放进嘴里好像能化掉。陈当好笑说自己不是八十岁老奶奶,要吃这样的粥才不至于不消化。厨房灯光里梁津舸面色平静,似乎是笑了:“八十岁可真远。”

    梁津舸不说话,只是低头吻她。

    这一次她听话得很,离开厨房的时候还帮他带好了门。梁津舸的衣服放在沙发上,因为齐管家不在,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回房间。陈当好在沙发前弯腰,捞起两个人的衣服打算挂起来,手碰到梁津舸的外套,她的动作顿了顿,偏头看了一眼厨房的门。

    晚饭后的时间常常无聊,以往碍着齐管家在,两个人都是在各自房间,不敢见面。眼下齐管家不在,风华别墅里,他们像是偷来了一场蜜月。房间门关着,梁津舸和陈当好窝在床上看电影,返老还童。看到萎缩的男主从轮椅上站起来,陈当好脑袋一偏,枕在他肩膀上。

    “梁子,你亲亲我。”陈当好歪了脑袋,低垂着眼睛朝他靠近,梁津舸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上,她竟不知道他的呼吸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这么重。

    陈当好知道,梁津舸想听的并不是这句话。

    “我是说,如果我们不靠吴羡呢?”

    他总是对她的肢体接触给出温暖回应。揽住她的肩,梁津舸用下巴在她头顶轻轻蹭,她于是环住他的腰,电影画面也都变了旖旎。等到布拉德皮特出现在镜头前,陈当好忽然开口:“要是人都能反着活,是好还是不好?”

    三月走入尾声,暖意开始蔓延到整个陵山。陵山作为北方城市,向来有着漫长的冬天,今年却好像回暖极早,陈当好穿着呢子大衣,走进屋子的时候竟觉得胸口浸了一层薄薄的汗。她一边脱掉大衣一边向厨房望过去,没看到齐管家,心里正疑惑,听梁津舸在旁边说道:“齐姐家里有事,今晚不回来,让咱们自己弄点东西吃。”

    挂好外套,陈当好上楼洗澡。空空如也的衣兜让她悬着的心放下来,她好像可以看见季明瑞在生日会上狼狈不堪的样子。她仔细思考自己是否恨他到这个地步,最后答案不得而知。她不知道除了恨他,自己在漫长的,金丝雀般的生活里,还能做什么。

    梁津舸将车速放慢,偏头看她一眼:“所以呢?”

    她慢慢直起身子,先是把自己的大衣挂好,随后抖了抖梁津舸的衣服,就好像上面沾满了雪花,一边抖,她一边伸手在衣服兜里快速的翻了翻。

    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就像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一闪而逝的失望神情:“怎么讲?”

    “如果吴羡能反着活,她过一段时间就会听到自己病情痊愈的消息,对她来说是好的吧。”

    她不再说话,自己摸出根烟来抽。

    这一句他听懂了,懂得真切。偶尔,他会恨自己嘴拙。不然这样的场景里,他总不至于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实际上陈当好没错,他们之所以站在现在这个位置上,都亏了那一层盟友关系,而这场战役里陈当好已经高举战旗,却不知道身后队友早已在心里打了退堂鼓。

    “那他何苦呢,回去跟吴羡好好生活不是更好。”陈当好垂下眼睛,有淡淡失望神情。倒不是基于季明瑞的不爱,只是不爱却还将她锁在这里,未免太不仁义。梁津舸张张嘴,犹豫了一下,车子距离别墅越来越近,他可以远远看见白色小阳台上灿烂的阳光。

    手里的烟晃了晃,陈当好忽然回过头去看他,表情不至于惊慌,但终究有些不同:“梁子,季明瑞好像来了。”

    “跟季明瑞出去旅游的时间里,我看见过他给吴羡打电话,那天天气预报说陵山雨夹雪,他问管家,太太回来没有。”陈当好说到这顿了顿,眉毛皱在一起又慢慢舒展开:“我知道季明瑞是温柔的人,他大多数时候跟我说话都很温柔,不论真假。但是他在那个电话里,问吴羡怎么才回家的时候,那个语气,是对我不一样的。就是没有矫揉造作,很自然的亲昵。”

    他们之间最缺乏也最忌讳的,是言语沟通。最默契也最渴盼的,是肢体语言。

    陈当好仰着头发出轻微的叹息,她看见天花板上的吊灯,季明瑞最喜欢这些设计繁复的东西,继而她又跟自己说,这种时候,不要想别的男人。后来吊灯晃起来,她心里的想法模模糊糊,只知道要抱紧梁津舸的腰,恍惚的思绪里她笑出来,啊,原来不是吊灯在晃,是她在晃。

    “梁子,我偶尔觉得,季明瑞最爱的人,其实是吴羡,而不是我。”

    陈当好在他怀里动了动,声音带了丝倦怠:“梁子。”

    “你不怕?吴羡如果死了,我们的计划怎么办,你要看季明瑞锁我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