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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工作日，来海边的人很少。海风习习，卷起海浪，夕阳已经过了一半，天空广阔得无边无际。
我沿着蜿蜒的小路慢慢地走着，沿海的另一侧，青草油油，不时会有一两条椅子供人休息。我在一条椅子上坐下来，美国路边的椅子大多数来自私人馈赠，上面会镶嵌一块漂亮的金属牌子，写上捐赠缘由。大多数是为了纪念捐赠者生命中重要的人或事物。
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让我看到这句话。如果当年在旧金山的时候，我能勇敢一点、耐心一点，如果我同江海，没有遗憾地错过彼此。
“姜河，你冷静一点，”越洋电话信号不好，何惜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电磁处理过，“你要是垮了，江海怎么办？”
这是江海四年前写给我的祝福。那时候，我还身在遥远的波士顿。
是啊，如果连我都放弃了，那江海要怎么办。
第二天，我用冷水洗过脸，冲了一杯很苦的黑咖啡，若无其事地去上班。下班之后，我绕了一大截路，去了一趟海边。
我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那次吧，我们熬了三个通宵，获得了Outstanding。那一天，你在讲台上说，谢谢我。然后我告诉你，要说谢谢的那个人应该是我。真的，江海，即使我不能继续爱你了，可你依然是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人，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很有可能碌碌无为，草草地过完一生，我不会有梦想有希望，一个人要是没有梦想，就如同没有灵魂。”
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看到江海的笑容。我就像是淘金者，千里迢迢，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茫茫的沙海里，发现了第一粒金子。
那是好几年前，我们一起去波士顿参加学术会议的时候我偷|拍的照片。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站在灯光下，微微低着头，黑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漂亮得像是雕塑。
第二天是周末，我去医院找江海。
后来，我见过各种各样的题词，送给曾经吃过的最好吃的芝士蛋糕，或者献给一条陪在身边多年的爱狗。
“如果你觉得自己无法向前了，无法站立了，”我顿了顿，我屈下膝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他的手，“那么我就舍弃这双腿，陪你。应该承担这些痛苦的人不是你，是我。”“我一直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然后我的微笑凝结。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椅子，是在一个公园里。
因为冰凉的金属铭牌上，静静地刻着：
江海震惊地看着我，神色复杂。良久以后，他终于微笑起来。
这时，我的心底响起一道哀伤而温柔的声音——姜河，继续向前走吧。不要难过，不要回头。愿你所愿，终能实现。
我浑身都开始战栗。那时候的我们，都未料到尔后命运的转折。
Hai Jiang
落款的时间是四年前。我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过这一行英文，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是江海并不是一个随便重名的某某。
“我答应你，”他缓缓开口，脸上犹有笑容，“我绝不放弃。”
长椅的中央，眉飞色舞地刻着一行字：To those happy days（致已经逝去的美好岁月）.
我却不得不装成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微笑着向他问好，拉开窗帘，让刺眼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睛上。
Bless my forever lover（愿上天保佑我的爱人）.
我接受命运给予我的一切，我反抗我所能反抗的一切。
江海的脾气开始变得十分暴躁。虽然他很克制，从来不会向我发火，但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内心的烦闷和绝望。
我在夜里给惜惜打电话，我哭着问她该怎么办。
他静静地靠在床头，我从平板电脑里翻出一张照片给他看后。他狐疑地接过去，然后愣住了。
我的手指开始不住地缠抖。
我看着屏幕上的江海，他曾经谈笑风生、挥斥方遒。他曾经是会发光的太阳，凡人只能仰望。可是因为我的一时兴起，他失去了这一切，他失去了时间、健康和头顶的光环。
是的，我不会回头。
我从长椅上站起来，星光微弱。我想了想，拿出手机点开照明灯，我想要看看身下的这条长椅，又记载着怎样的一个故事。
我觉得，他的样子，就像是在静静地迎接死亡。
他越发沉默，甚至也放弃了锻炼，他的胃口越来越糟糕，他开始长时间躺在床上，听着《命运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