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妒妇心

谢金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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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愿意跟我们去安南?”

    “自然是大姨与娅兄的墓志了,妳是至亲又长于文学,除妳之外实在无人能讬……另外就是娅兄的行状,这东西对士人最是要紧,也只能交给妳了。”李千里说,虞璇玑没说什么,只是昏昏沉沉地应了,李千里便顺势抱了抱她:“爱妻,我明白妳眼下难受,不过此间诸事,不能没有个女主人主持。还有两个孩子,总得要妳照料,还是要打起精神才好。”

    乳母教她先兑上三分凉水,再加热水,一边加水一边用手搅和着,温度差不多了,才把孩子放到盆里。

    她闭着眼睛黏在他身上摆烂装死,却听李千里呼了口气,被推上去的手又降下来,落在她背上,一如往常那样温柔,语气却有些困惑跟无奈:“我回来时本是打定了主意,至少也要妳奉茶赔罪,算是一振夫纲,怎料妳竟然犯规耍赖使这招?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又栽了。”

    “我本来还笑她痴傻,当初也想过‘男人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样像看犯人似地盯着?’可是现在我是真的懂了,就是情深爱笃才悍妒渐深,如果对你不怎么在乎,自然是随便你了……”

    “是。”

    “眼是心苗,眼睛盯着哪里就是心在哪里,我还在跟前,就眼睛死盯着人家,要我不在跟前,还不知做出什么来!”虞璇玑气呼呼地说。

    说完,他进到后堂里,堂中浓浓的药味中,还有一股难以掩盖的异味。他听见有人喃喃地说着什么,循声而去,便见虞璇玑坐在榻边,流着泪、紧握着榻上人的手,那人形容枯槁,面如死灰,眼看已是油枯灯尽。

    “妳不要胡说,我若是搞七拈三,早就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了!”李千里的脸皱成一团。

    “夫人,我看……”李千里转向虞璇玑,本料应该同意,却见她非常不悦地盯着他,便改口说:“妳先同陈阿母去试乳,我与夫人商量再说。”

    李千里怒不可遏,忽地起身,紧咬着牙,半晌才说:“我以为,我对妳的心意,妳应该是最清楚的,谁都可以冤枉我,唯独妳不行。”

    李千里心知这是交代遗言,临死之人执念最深也最固执,所以他连忙说:“娅兄此言差矣,我与璇玑既是夫妻,娅兄夫妇与两个外甥自是我的手足亲人。只要我们有一口气在,断不会让外甥们无依无靠,必将他们视如己出,好生养育栽培,娅兄莫要担忧。”

    “当然。”

    “不知道。”

    两个人僵持许久,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妆台前,最后李千里似乎是很不耐烦地将外袍挂回衣架,迳自上榻睡了。虞璇玑这才起身,也爬上榻去,平躺在里侧,呆看着房梁,不时斜眼去瞄李千里,却见他闭着眼睛、双手平放在胸前,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虞璇玑正要反唇相讥,却见乳母领着一个年轻女人进来,让她拜见郎君、夫人,虞璇玑便问:“几岁了?家里有些什么人?”

    “你自己说呢!”

    虞璇玑抬起头,倔强地看向他,悲伤郁闷的心绪一下子化成怒火:“我也不是你的仆妇,我难道没有资格哀悼我的亲人?”

    虞璇玑轻轻摩挲着孩子的脚心跟身子,这是她从医书上看到的,说这样可以让小孩子不容易得风寒。一边逗着孩子,一边感觉要养大这孩子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孩子的小手握着她的手指头,却像是给她力量,让她不自觉地挺直了背。

    “妳真是……唉……”

    “还有燕娘子跟我的乳母在,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在这里……”虞璇玑从他怀中轻轻挣开,目光落在孩子们身上,不自觉地,语气中带着任性:“你是我的丈夫,该做什么就去做,所有的事,你说了算吧!”

    虞璇玑轻叹,来到河畔,望着粼粼的波光,思考着自己那莫名升起的妒意。其实更露骨的眼光,她在前夫身上也见到过,那时,他是与家里新聘的仆妇眉来眼去,甚至在下房里,她也曾经听到过一些煽情的声音。只是那时是觉得他下作得令人厌恶,一刻都不想待在他身边,却不是今日这种带着不安却又不想放开的愤怒。

    李千里这才知道事情大了,但是他也觉得被冤枉得委屈:“妳扯到哪里去了?比她漂亮的人,难道西京还少吗?多少美女我都不要了,何况是她?”

    李千里抿了抿嘴,轻声说:“妳心绪不佳,我虽然明白让妳早些振作是招妳烦、惹妳厌,但是太多事等着妳一起张罗,只得……”

    “妳知道安南在哪里吗?”

    李千里点了点头,又问些话,便遣她去了,然后对乳母说:“陈阿母,这次来的妇人中,可有丈夫亡故的?”

    少妇跪在地上,哭诉着说:“亡夫在数月之前战死,留下一个儿子,小妇人本当好好将他养大,但是翁姑叔婶嫌小妇人是吃闲饭的,便思量着将小妇人卖与县中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富人做妾,听说这几日就要上门谈价。小妇人不愿骨肉分离,宁愿来做乳母,也好养活孩子。”

    “夫人,郎君说在外头吃了东西,晚上就不用了。”这回是燕寒云来禀告,他似乎不觉得如何,又一拱手说:“郎君说今日乏得很,就先休息了。”

    “啧啧,我看妳快要成了第二个裴夫人了。”

    “我也有点纳闷,妳从前不是还说过要给我找个妓|女松一下的吗?我只不过问了那妇人几句话,妳怎么会莫名其妙吃起飞醋来?后来我想……”李千里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一手抚着她的发:“是妳在乎我……是吗?”

    “村子里还有些在养伤的,约莫五六人。”少妇说,虞璇玑点了点头,那少妇抬头,怯怯地说:“夫人……我适才去试乳,公子好像都吃得好,那小妇人……是不是可以……”

    想通了,便拨马回头,改想着该怎样和好才是。入城时,她突然想起那少妇的丈夫是几个月前死的,灵光一现,赶紧拍马回家,还好那少妇还在,她连忙细问,果然是死在戍卒攻徐州的战事上:“徐州兵卒,都住在妳们那一村吗?”

    虞璇玑醋劲一发不可收拾,拍案大怒:“我什么时候无理取闹了!刚才那个长相平凡的,你问也不多问就把人赶走,这个容貌多出色?一走进来,我都想一头撞死,你那一双眼睛都在她身上打转,你还说我无理取闹!”

    李千里皱着眉,冷静地说:“这是什么话?第一个目光闪烁,话中对她丈夫的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恐怕是个懒汉,这种人若入我家门,肯定见利忘义。其他有丈夫的,我也担心将来于我们家不利。这个女子没有丈夫、夫家待她凉薄,却又不投奔娘家,想见是娘家也是无以为靠,此时我们收留她,她肯定尽忠,她的孩子将来也是两个孩子的伴,没什么不好的。”

    “小妇人十七岁,家里只有男人跟一个孩子。”

    “我不是冤枉你,我只是不容许我的丈夫三心二意。”虞璇玑挑着眉,冷冷地抬头看向他。

    李千里微微一笑,带着几分闺中调笑的意思说:“让我看什么?又不是我要吃奶。”

    虞璇玑的心一下子放松,轻轻一笑,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瞎猜疑,会跟你说那些蠢话……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担心貌不如人……怕自己栓不住你的心……”

    “他忘了带上佩剑,遣个小厮给他送去。”虞璇玑说,随后便起身说:“我出去走走,让外头备马。”

    宗家上下忙成一团,虞璇玑见此,也只能出来主持诸事。在乳母与燕娘子的帮助下,宗家的财产与下人也大致处理停当,孩子们的乳母果如李千里所料,不愿意随去安南,只得让她回去村子里,招聘一个新人。

    虞璇玑冷笑一声,讥讽着说:“现在也还不迟啊!人家是个宜男之相,看着也还不到二十,给你生个七龙八虎十二天干二十八星宿也没问题!”

    那少妇有些失望地去了,虞璇玑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一方面暗恨自己怎么这样小家子气、不能容人,一方面又很不想将这个年轻貌美又身世堪怜的女子放在身边。

    “老执事问问她,若是愿意随我们去安南,我情愿给她家里一笔安家费,若是她丈夫孩子愿意一起去也可以。只是安南路远,我料她可能不愿意,若是这样,还得再招一个乳母,夫人此时哀痛无法理事,请老执事再辛劳一些了。”李千里说,老执事应了,他又说:“等大殓过后,我们便要尽快南下。家人中若是愿留者,可以随我们到安南或者留在虞家老宅,若是不愿留的也不强求,单身奴按当初卖身价给绸或钱、有家室的再多给一倍。请老执事的娘子与燕娘子一起整理家中财货衣物,或留或送,要清点清楚了。”

    “诺。”两个管家同声允诺。

    “夫人,郎君回来了。”燕娘子前来禀报,虞璇玑正想出迎,却见那个少妇与其他妇人一同出去,正遇上李千里从外面进来。众妇人向他一欠身,李千里点了点头,因为隔着远,也不知道他的目光是不是多看了那少妇两眼,毕竟杂在那群妇人中,更显得她容貌出色。

    “愿意,小妇人的丈夫也愿去。”

    “妳还没放弃徐州的事?”

    虞璇玑点了点头,却听李千里突然问:“妳一家跟去安南,家里的地怎么办?”

    “是、是。”

    “是。”那少妇微微黯然。

    虞璇玑点了点头,对自己的乳母说:“阿母,妳领她们去厢房稍待,再一个个领进来。”

    燕寒云与虞家的老管家走进来,李千里先向宗县令的遗体深深一揖,然后放下帘幕,来到外间说:“大娘子尚未下葬,东西都是现成的,也不必再张罗。主要是宗官人的棺木要先备好,等下让小厮为宗官人净身,今天晚上准备小殓,明日大殓,然后命人将丧闻发往县内跟徐州,先做好这几件事再说。”

    “妳是主内的夫人,妳看着顺眼老实、孩子们又吃得好就行了。”李千里却不觉察,依然随便地说。

    “是我……”虞璇玑应了一声,免得他误会是杀手然后突然丢出个匕首之类的东西来:“没事,你睡吧!”

    “是吗?那就这样吧……”

    “是佃户吗?”

    一种诡异尴尬的气氛弥漫在房间里,虞璇玑只觉得又憋气又无奈,觉得自己很委屈很想哭但是其实又很明白自己不是完全无辜的。最后,她想起了宗梅娘传授的媚道,一咬牙,横下心,撑起身子,把李千里的手往上一推,把头靠在他肩颈之间,紧紧抱住他。

    虞璇玑哼哼冷笑,眯着眼睛看向李千里:“一下子说没注意,一下子又说不能不看对方?那你到底是看了还是没看?叙事错乱,非隐则瞒!”

    “两口子拌嘴了?”乳母猜测着问,虞璇玑不答,乳母便一笑:“好端端的,吵什么呢?”

    “人家说几句可怜故事,你就相信了?”

    虞璇玑心头一阵无名火烧上来,冷冷地说:“我不懂得怎么看才叫顺眼老实。”

    “你给我回来!”虞璇玑坐在榻上,恨声说,李千里没有回头,继续往外走去,她怒吼一声:“李千里!”

    “妳拿我当犯人审问?”李千里气得脸色发白。

    “我来寻妳参详诸事,是因为这是妳的娘家,我应该帮衬妳,但是,绝不是来跟妳请示什么。”李千里平静地说,只是眸中蒙上一层阴影:“我是妳的丈夫,不是妳的下人。”

    “我心中除了妳还能容得下什么人?不要这样无理取闹好不好?”李千里这辈子最自豪的就是专情,这十余年的感情无端被抹黑,实在难以忍受。

    李千里置若罔闻,迳自出外去了。

    “诺。”两个管家又同声说。

    虞璇玑一怔,看着那少妇虽然纯朴却难掩清丽的脸庞,她心中还是结着个疙瘩,片刻才说:“待郎君回来,我们商量看看,若有消息,明后日自会去寻妳来。今天耽搁了妳半日,自有谢礼,妳先去吧!”

    “也是当兵的。”

    “夫人,妳这是怎么了?郎君呢?”乳母诧异地问。

    把两个孩子收拾妥当,陪他们玩了一会儿,天色就已经全暗了,虞璇玑对乳母说:“我回自己屋里去,晚上把门窗关好,天凉,别让他们冒风了。”

    李千里突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杀气,连忙说:“在下陇西成纪李千里。”

    宗县令困难地想招呼他,李千里连忙按住他,低声说:“娅兄请自静养,你我同门之婿,莫要见外。”

    虞璇玑闭着眼睛,眼皮轻颤,半晌才重重地呼了口气:“你就不能容我什么都别想吗?”

    “什么表情?”虞璇玑烦躁地说,乳母搬来铜镜,她一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禁一愣。镜中映出一个眉尖微蹙、咬着唇、低着眼,像是不甘愿却已经输得一败涂地的孩子。

    “妳现在什么也听不进,相骂无好言,等妳冷静些再说。”李千里淡淡地说,起身离开。

    “身在情长在……身亡情不亡……”宗县令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这十个字,便伸手摸了摸孩子们的脸,眼角汨出一滴泪,瞑目而逝……

    虞璇玑便将事情说了,一边擤着鼻子,一边说:“阿母,妳说,他是不是很混帐!”

    “我压根没注意她长什么样子!再说,说话不看着对方,怎么知道她是说真的还是假的!我都是为了妳们的安全着想,才这样一一细问,就怕引狼入室,妳倒一心往我身上攀扯?”李千里也跟着大怒起来。

    乳母看着虞璇玑,突然说:“若是气愤,妳怎么会是这个表情?”

    “谁?”却听里面传来李千里的声音。

    “隔靴搔痒真是不痛快啊……”李千里不由得低声抱怨。

    “见多自成丑,不待颜色衰。”虞璇玑低吟,这是从未自她口中吟出的弃妇诗,却是此时,才真的明白了那种心情。

    李千里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晓得了。”

    “为什么?”李千里问。

    “什么事?”李千里说。

    这话听在虞璇玑耳中,就有点不舒服了,她冷着脸说:“毕竟是家里添人,你总不好不认识。”

    “小妇人家里没有地。”

    “知道,在岭外。”少妇点头。

    李千里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们家是双生,妳一个人的奶水要养三个孩子,这样行吗?”

    “是嘛……”虞璇玑叹着气,一边打开布巾,乳母把男娃娃从水里抱起来,用布巾裹好擦乾,把他翻过来,在桃子一样嫩嫩的屁股上拍上一些豆粉,再给他穿上尿布。乳母自抱了女娃娃继续去洗,虞璇玑则坐在榻上,轻轻捏着男娃娃的小脚丫:“脚丫丫,这是脚丫丫唷……”

    “先领她来。”李千里吩咐,待那妇人进来,虞璇玑目光一跳,眉头一皱,又听李千里问:“妳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妳从前若是生气,总是昂着下巴、瞪着眼睛,像个斗鸡似的,可是妳现在与其说是气郎君,倒不如说是气自己呢……”乳母低声说。

    两人同声一叹,心结顿开,被中相拥、枕上细语,反觉情意又更深了一层。李千里心中将前妻今妇一比,前妻从来不曾管束他,也从不相疑,有时因为公事几天不回家,前妻也从未相问,那时总觉得心中有些失落。那种失落感在虞璇玑去魏博宣旨时也曾出现过,现在想来,大约也是疑惑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吧?

    两人因为还在服丧,所以只能隔着衣衫摸来摸去,身子卷来卷去扭来扭去,要不就是舌战一番……

    宗县令从枕下拿出一封厚厚的信,却交在李千里手上。

    李千里对于哭哭啼啼的女人最没有办法,此时也只能走进去,虞璇玑一见他,又是泪眼汪汪,李千里怕她又抱住不放,只好赶紧握住她的双臂,严肃地说:“爱妻,这里有件事,除了妳真没有什么人能做了!”

    交代完了,她便往西厢去,却见只有里间有微微的亮光,知道他是睡了。正想偷偷摸进去,一推门板,却又从里面插了闩。她愣了一下,心中突然觉得很难过,那种被拒于门外的感觉让她叹了口气。

    在李千里的主持下,宗县令很快地裹殓入棺,武宁副帅等人也在听闻李千里在此之后,赶来吊谒致祭。

    此时,乳母捧着一个大盆进屋,虞璇玑问:“这是?”

    说完,她换了一套男装,戴上襆头,也出门上马而去。丰县县城不大,走个片刻就出了城,时序已近秋初,庄稼也转黄,往西看,蜿蜒的河岸边,黄白相间的芦苇缓缓展开。往北看,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坟包横七竖八地倒在参差的竹林间,更显得有些凄凉。几个牧童骑着牛经过,在坑坑巴巴的泥路上,落下一坨坨带着草味的牛粪,也与坟包看起来差不了多少。

    “听说本来是起了的,但是宗官人觉得不够好,本说等一阵子再想想的……”乳母说。

    “夫家世代吃着兵粮。”

    “至于我那两个外甥,他们的乳母是这里的人吧?”

    几乎与杜君卿同时,李虞夫妻也在隔日就急急南行,约莫两三日后,就弃舟登岸,直奔丰县县衙。走了半日,直入县令官舍,附近的百姓与官吏家属很少见过这种几十人一起移动的阵仗,纷纷跑出来看。

    虞璇玑白了他一眼,心头不爽,看什么都不顺眼:“你是丧主,嘻皮笑脸的,叫人看着算怎么回事?”

    “妳的丈夫做什么营生?”李千里问,那年轻女子突然有几分踟蹰,他便说:

    李千里叹了口气,啧了一声,看向外面,表情有些无奈也有些不耐:“我全不对,妳全对。妳要我坐在这里,我就坐,行了吧?”

    三心二意的人是妳吧?李千里用尽全身的气力才能把最恶毒的话压进心底,他忍得连眼睛都红了:“妳不知道妳在说什么。”

    “妳家里做什么营生?”

    “野花也有野趣,说不定你喜欢的不是西京那个味!”

    李千里没去问发生了什么,只是跟着过去,那老妇却拦下他来,上下打量他后说:“这位官人,不会就是我家二娘子的郎君吧?”

    “这案子已经超出我的能力,只能求你提点了。”虞璇玑有几分无力地说,李千里点头。

    说完,她便有些难为情地转身离去,却听身后门闩声响,门‘呀’地一声开了,她心中却七上八下,甚至连该不该回头都很不知道。

    “似乎有一个。”

    “去你的。”虞璇玑轻轻在他肚子上捶了一拳,两人又缠绵温存了一下,她问:“那个乳母,我后来发现她丈夫就是死在戍卒攻徐州之战,据她说,村里还有几个伤兵,也许从他们口中,可以问出些什么。”

    “夫人?”

    “我现在明白,李国老一天到晚出去饮酒作乐,却又一定回家故意惹他夫人大发雷霆的原因了……”李千里轻笑,凑在虞璇玑耳边说:“原来这悍妒之妻也是一种人生滋味。”

    过了片刻,李千里便走进来,那日吵了几句后,李千里不觉得怎样,倒是虞璇玑心中有些发堵,这几日说不了几句话。此时见他进来,起身让了座,李千里便问:“什么事?”

    正堂上的灵位前,灯火轻闪,像是谁眨着眼睛轻笑,檐下竹板风马发出轻轻的撞击声,一阵风吹过,带走了夜空中的积云,露出星斗满天。

    孩子被她一哭给吓醒了,也跟着大哭起来,李千里将自己手中那个交给乳母,又从虞璇玑手中夺过另一个孩子递过去。随后用力扣住虞璇玑的手,不让她再去摇动宗县令,然后将她紧紧圈在怀中:“不要这样!娅兄已经卸了重担,妳要放手,要让他跟大娘子团聚!”

    宗县令一听,枯瘦的脸庞绽出一丝笑容,又说了什么,虞璇玑便急忙命人将孩子抱来。老少两代乳母便赶紧抱着孩子来了,她将其中一个接过,塞在李千里怀中,自己又抱了一个,哭着说:“姊夫,你放心,我必定把这两个孩子好好养大,不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虞璇玑没空理会附近邻居的眼光,连忙奔入官舍,李千里滚鞍下马,稍一整衣冠便跟着进去。却见一个老妇出来,急急拉了她的手,低声说了什么,虞璇玑便提起裙襬奔进院中。

    “愿去。”少妇点头,一咬牙,她说:“就算不是做乳母,做官人家的使婢下女也好,只求官人夫人开恩,容小妇人跟去安南。”

    生命在这块土地上生了又灭,却还依然延续着,反倒是来做官的士人,如云聚云散,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别说了!”虞璇玑断然一喝,目光扫到刚才李千里的位置:“剑?”

    虞璇玑脸上假笑,手也气得发抖:“有犯行也有犯心,难道不该问?”

    乳母应了,其实是要领去厢房,那里已有几个药婆等着,看看她们身上可有恶疾异臭或者虫蝨一类的疾病,以免传染给孩子,也看看奶水是不是充足。

    留在房中的虞璇玑,正在气头上,又见乳母回来。

    “要挑新的乳母,请你来看看。”虞璇玑淡淡地说。

    虞璇玑抿紧了嘴,一言不发,转身过去,直来到门前,随便踢掉靴子,一闪身,从李千里撑着的手臂下穿过去,自进了里间把男装换掉、洗手洗脸梳头。却听外面李千里重重地喷了口气,关门落闩,也跟着走进来,披衣坐在榻上。

    “我想也是……请随我来。”那老妇不是旁人,正是虞璇玑的乳母,她领着李千里往后堂去,低声说:“自从二娘子回西京后,我家郎君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这几日实在都只靠汤药针剂吊着一口气,就是要等二娘子回来……”

    两个管家又一一应了,李千里便起身到正堂,去给亡故的大姨子上香致意。站在虞珠玑的灵前,李千里突然想起他其实也曾见过她,只是那时并不太注意,他郑重地祭奠,并深深拜揖。随后便去看虞璇玑,却见她坐在榻上,望着孩子们却一边抹眼泪。

    “聊胜于无嘛!”虞璇玑继续伸出荦山之爪,摸摸抓抓舔舔啃啃。

    “妳愿去?”

    那少妇抬起头来,急急说:“能行,小妇人的儿子已经四个月大,可以吃粥,小妇人身强体壮,养两个孩子绝对能行!”

    “给孩子洗澡呢!”

    说完,他便迅速离开房间,以免自己说出更恶毒的话来,胸中却仍是郁气难抒,独自一人出了宗家,翻身上马往城郊而去。

    “嗯……”虞璇玑应了,只觉得脸上烧得发烫:“我想独占着你,谁都不能分去,哪怕只是一眼,我都不许……”

    “妳丈夫亡故了?”

    乳母却摇着头,笑说:“咍,男人哪有不混帐的?只是眼睛瞄过去,未必存在心底,那不就好了吗?俗话说‘人俊万事易,人丑万事难’,谁不向着漂亮的人呢?就刚才那个小娘子,连我都觉得心疼,何况是郎君?妳现在是夫人,总不好为了一个村妇大吃飞醋,叫郎君看着生厌,眼下就是不跟妳计较,不定往后生出什么事来,还是安宁为好。”

    “娘家呢?”

    “其实孩子还不会到处跑,不怎么脏,皂角不需要用得太多,要不他们身上会发乾,一点点就行了。”乳母说,一手捧着男娃娃的头,一手轻轻在他身上搓着,顺便搔搔他的胳肢窝,逗得娃娃格格直笑:“谁家的娃娃爱挠痒?嗯?”

    宗县令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虞璇玑只能凑在他口边去听,一边拭泪一边说:“姊夫说,他此生没什么遗憾,唯一放心不下,就是两个孩子……孩子们的至亲只有我,若依我与姊姊姊夫的情份,本是没什么可说,只是既然你我成婚,孩子的事,恐怕也要劳烦你,甚是过意不去……”

    虞璇玑僵硬地点着头,强作镇定,看着燕寒云去了。结果她自己也没了胃口,只用了一碗羹汤就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去,这几日她假借照顾孩子的名义,与李千里分房而居,李千里住在后堂西厢,而她与孩子则住在跨院里。

    “是吗?那我也来帮忙。”虞璇玑说。

    而李千里入院之后,却往另一边去,也不知是不是避着虞璇玑。她只觉得心头又凉又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咬住颤抖的唇,以免自己落泪,她一吸鼻子,打起精神到正堂祭拜后,便要去张罗晚饭。

    “说了这么多,你敢说不是因为这个比前面那个漂亮得多?”虞璇玑双手抱胸,冷笑着问。

    这日,刚送走一批前来吊祭的人,孩子们的乳母便领着几个女人进来:“夫人,这都是我们村子里的人,老实、不多话,也都愿意跟着去安南。”

    李千里没有见过她这样毫无理智地哭闹,而且她一直紧抱着他不放,像个蛮横任性的孩子,虽然理解也很心疼,但是他还是觉得有点手足无措也很无奈,也算是第一次认识了另一个虞璇玑。虞璇玑整整哭了两个时辰,最后是乳母将她劝走,李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少妇千恩万谢着去了,李千里便问:“怎么了?”

    “什……什么事?”虞璇玑吸着鼻子,抽抽搭搭地问。

    “在分工方面,老执事负责联络丧葬事宜,家中人手连带着我们带来的人,都一体由老执事指挥。”李千里说,又转向燕寒云说:“至于对外的事,你比较熟悉,送丧帖、张罗回夫人原籍的事,由你主持。再派两个能干小厮先到虞家老宅报信,顺便探查墓地,选几个好的,等我们回去后决定。”

    看着外甥笑嘻嘻的脸,虞璇玑的表情也不自觉地松开,轻声说:“他们两个好像还没有名字……”

    “妳用《推事札记》说我是怎么回事?”

    虞璇玑兀自哭喊,这些日子以来似乎平息的丧姐之恸,又一下子涌了上来,也或许是此时有一个地方容许她可以哭闹,于是她便无法控制地沉湎在对于姊姊姊夫的回忆与哀伤中。

    “还有翁姑跟小叔小婶。”

    似乎感觉有旁人,那人缓缓地挪动视线,又以目望向虞璇玑,嘴唇吴声地蠕动,虞璇玑连忙说:“姊夫,这便是我的丈夫……夫君,这是姊夫。”

    “妳要我陪妳去吗?”

    “夫人,妳别拿下官撒气啊!”李千里的心情已然平复许多,笑着说。

    “姊夫!”虞璇玑瞪大眼睛,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摇着宗县令:“不要,拜讬你不要走!姊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