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九

行烟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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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喜立身于宫阶前,下巴微抬,眼望殿内未熄烛火之光,眼里明暗相错,停了停,才又大步踏阶而上。

    醉花酒。

    贺喜看她一眼,负手往内行去,见案上有酒,不由挑眉,几大步过去坐在一侧,想也未想便斟了杯攥在掌中。

    英欢步子飞快,心中乱乱的一片,只觉胸口窒闷,一进内殿便抬手解身上衣带,只是骑装衣饰难除,身侧无宫人相侍,右手又颇为不便,一急,额上便冒出汗来。

    肩上之担身上之责,如若能抛,她一定会抛。

    行进间有些许颠簸,乏意上身,春暖人困。

    英俪芹身子轻抖,喘息不止,一垂睫,泪便顺颊滚落,“陛下……”

    朝中宰执多为老臣居位,当年于她有拥立之功,因是政见虽时有相左,亦不能随便动之。

    手才触到他的肩,他便已放手,自己朝后退了几步。

    划伤处的血已凝结,裂口看着触目惊心,可此时却已不觉痛。

    心性单纯似曾参商者,再傻也不会于众臣之前行此逆举;若真要害她,又怎会替她去挡那扑面而弹的断弦。

    英欢立时回神,抬头望过去,一人自前方青砖宫道拐角处弯过来,步子飞快,直直向她走来。

    贺喜脚下步子快如风,身上玄色锦袍下摆前后晃动,面色黑沉不得以辨,同这夜色徐辉搅至一起,叫人心中生出冷战。

    英欢坐于辇中,双眸微阖,左手覆于右手之上,借着帘外时而透进来的光,将先前由宫人替她包扎的白布层层揭开来。

    俊雅之容于阳光下亮影相错,面上神色竟让她有些看不明。

    …………

    此言当斥,可她却不忍开口。

    世事难料。

    英欢翻掌抽出手,擦过他掌心时痛了一下,咬咬牙,抬脚往前走去,边走边道:“放肆。”

    再强些……再强些又能如何,她再怎样也不能视身侧之人为无物,置天下伦常于不顾。

    她嘴角轻歪,微叹一声。

    英欢回头看他,阳光刺目而来,不由眯了眯眼,朝他走近两步,看了看周围随驾众人,微侧过脸遮去旁人目光,低声道:“去让军器监的人随意出个说法,将此事就这么埋下去。”

    天上月轮隐隐泛青,脚下宫砖一路延伸至远方,没入漆黑夜色之中。

    贺喜侧过脸,挑高了眉头盯着她,脸色愈发冷了去,“朕知道今日是她大喜之日,不需你再提醒。”

    可沈无尘亦非圣人,能做之事总有际,能道之言总有度,且他纵是肱股忠材,也不能全然体恤她内心之情。

    他手指滑过她手上伤口旁边的皮肤,摩挲了两下,而后抬眼看向她,抿紧了的唇启开一条缝,“陛下怎能如此不慎!”

    三月将过,春时过了小半,宫中桃李杏梨花开满树,芳香馥郁,春意盎然,却无人鸟之音,处处透着肃煞之意,空气中隐约飘荡着血腥之气。

    手滑下来,掐住座上黄褥之边——

    他舌尖划过她指间笔茧,一双眼湛黑透亮,直直盯着她,终是缓缓松了手,开口时声音带着哑意,“久未相见,甚是想你。”

    英俪芹见状,眉尖轻蹙,轻声道:“陛下今日是否心情不佳?”

    琼浆过喉入腹,甜辣之味是那般熟悉,热烫之意撩人心肺,久不能忘。

    纵是无法相伴,却也绝无可能相忘。

    他眸火骤燃,几步迈至她身前,一把将她拉起,推至墙边,大掌扯落她身上剩余之物,手指抚上她胸前,用力将她揉捏一番,咬牙道:“再说一次。”

    还在西苑时便有人急着先回来传唤太医入禁中,可她却没料到人来得这么快,而且……竟然是他。

    心底里,对他是不可道的愧疚之情。

    英欢不挣不动,任他抱着,慢慢垂下了眼。

    宫女急忙上前替他推开殿门,小声道:“皇后不知陛下今夜会来,奴婢们丝毫没有准备……”

    他合指轻弹,面色不变,开口道:“她从来不着饰,亦不敷脂粉,可她却比你美得多。”

    可心中,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念着那一人。

    她唇微微一弯,将右手翻了两下,“不用这只手,怎么批奏章?”

    可却是不能!

    这位置,她根本不愿坐。

    贺喜看她半晌,松开手,转而探至她脑后,将她发上繁多饰物一样样抽出拆下,随手扔到地上,待她青丝披落之时又将她看了看,随后手指划上她的脸,顺着眉一路而下,轻轻将她面上脂粉刮了刮。

    外面清风徐徐而入,吹动他的袍边她的敞袖,掠过她的发丝他的鬓边,凉意仍盛,叫人陡然清醒了些。

    英俪芹脸色转白,忙道:“陛下误会臣妾了……臣妾听闻章大人是因驳陛下欲遣使再赠贺礼与邰涗皇帝陛下,才惹得陛下动怒……今日本就是邰涗皇帝陛下大喜之日,臣妾以为婚典既过,陛下也不必复赠贺礼至邰涗……”

    她咬唇抬头,望向他,大眼中泪光盈亮,“求陛下今夜别走……自臣妾入宫以来,陛下还一次都未在臣妾这儿留宿过。”

    本以为不在乎她大婚,本以为可以做到漠然视之,正如她当初亲送宗室之女与他为后一般。

    手还未放下时又被他牵住,拉起至他唇边,只觉指尖一热,抬头去看,就见他正浅浅地吻咬着她的手指。

    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指腹传至心间,她手一颤,欲要收回,手腕却被他攥得更紧,怎生都动不得。

    她禁不起他这直白热烫的目光,不由撇开眼看向别处,不留痕迹地朝后退了一步,开口道:“大婚相关诸事,祠部可曾遣人同你说过?”

    贺喜瞥她一眼,目光冷硬,抬脚迈过门槛,待两个宫女欲跟进来时才低声道:“留在外面。”

    宁墨头微低,垂袖盖掌,停了一晌才开口,声音已回复先前平稳之色,“是臣逾越了。”

    大赦天下,免京畿南北二路税赋一年,宫中不升宴,京内不结彩。

    他却又退一步,声音有些哑,“大婚诸事皆按陛下所愿,臣并无异议。如若陛下无事,臣先告退。若是手伤有碍,陛下再传其他太医入宫诊查。”说罢,便撩袍而跪,竟于退前行了大礼,动作温缓却又略显僵硬。

    “不相干的……”他嘴角扯动一下,“臣知道了。”然后又低了头,抬手将殿门推开。

    他步子稍有迟滞,却仍未停,直朝殿门走去。

    邰涗遂阳宫中,此时当是处处喜红。

    此言似万根钢针穿心而过。

    树上有花瓣落下,恰恰掉在他肩侧。

    当初怒气冲天时对他说的一句话,现如今竟是一语成谶。

    宁墨大步上前,二话不说便一把拉过她的手,低头去看。

    英俪芹垂下眼睫,又道:“臣妾听人说,陛下白日里动了大怒,于朝上将章台谏当众杖刑三十。”

    只是今日冷不丁在这情形下见到他,她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毫无准备的忐忑之情。

    宁墨不语,将脱下的衣物顺手抛至地上,待要解她贴身之物时,手却被她挡下,不由看她道:“怎么?”

    英欢对上他的眼,那眼深邃湛黑,一如其名。

    他掌间热意透过罗衫薄纱一点点渗进她的身子,他的手握着她胸前柔软却是不动,好似攥着她的心。

    人至殿门时,身后却蓦地响起跪地之音。

    她上前两步,略略打量他一番,轻声询问道:“今日太医院不是你当值,怎么叫你来了?”

    他身子僵着,低了头,握着盒柄的手攥得指节发白,“陛下还有何吩咐。”

    殿外侍候的两名宫女闻声回头,见是他来,面上俱显惊色,慌忙下阶相迎,“陛下……”

    一路行至宣辰殿乃止。

    怎么都没想到他也会说出这种似是吃味儿的话来,原来他竟是以为这些时日来她对曾参商动了情了。

    青色宫砖放眼不及尽头,人生如风似路,时缓时急,绵长不休,此后多少年便要由这男子相伴而行。

    一朝错逢,步步为乱。

    英欢猛地转过身,“若无旁事了便退下。”

    素衫白袍被风吹展,墨眉之梢在阳光下微微泛亮。

    多年来一手提拔至高位可信之人,便只有沈无尘一个。

    英欢抬眼看他,挑眉道:“朕的意思你还需再问?”

    沈无尘嘴角泛起微弧,捏了捏拳,低头道:“臣明白了。”他向后而退,走了两步后又停下,复又看向英欢,“臣……替她谢陛下了。”

    可看一眼,心中却是更失望。

    贺喜不语,直直向前走去,一步比一步重。

    宁墨走过来,面上略显怒意,“臣还以为陛下近日来的心思都在旁人身上了,没想到陛下还能记得臣当值的日子。”

    宁墨微弯了身子,贴近她,在她耳侧低喘道:“是不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从你心中除去?”

    贺喜站着不动,目光慢慢扫过她的身子。

    她轻颤,对上他似火之眸。

    他仔细查看一番,眉头稍展,也不同她再说,自去拿过带来的银漆御药盒,用清水拭净她手上血渍后,再轻轻上好药,然后用薄纱织布缠了两圈系好,“这几日莫要用这只手。”

    宽宽的御街两侧桃树已发新枝,辇身轻摇,青绣之帘透风而动,其上蟠龙之案左右微晃,赤金之中隐隐带了血色。

    沈无尘一愣,似是不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面上黑沉之色消了七八分,眼中也有亮光在闪,“陛下的意思是……”

    她看着他,见他往外迈去,开口还欲说些什么,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殿中熏笼未燃,一室阴冷,恰似她心。

    宁墨脸上线条逐渐僵硬,听至最后竟是冷冷一笑,“此议是祠部及学士院商定的,还是陛下一人独定的?”

    英欢这才又看向他,蹙眉稍思,随即又道:“因东面用兵,所以大典诸事一切从简。留你官职不变,不加封爵邑,城南赐新宅一座,有诏再入宫……”

    大婚之前不见,于礼且符,因是他也并未主动入宫主动求见过。

    一路行一路思,心中时亮时暗,又在嗟叹。

    英欢小惊了一下,眼下还未入殿,又当着众人的面,他竟敢做出这举动来……

    这一夜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这宣辰殿中的人是惟一同她沾了关系的,因是忍不住,非想来这看一眼。

    英欢望着眼前这人,耳边一阵阵地痛,唇微启,却是半天都吐不出一字,久久之后才定下神来,拧眉伸手,猛地将他一推。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殿。

    贺喜侧目,不置可否地望着她,不发一词。

    英欢讶然,纤眉一边稍挑,看向他,却不说话。

    英俪芹轻喘一口气,忍着泪,“陛下……”

    粉白小巧,一如她娇羞之容。

    自送康宪公主赴东境以归,便没有诏他相见过。

    她锁眉一刹,心中恍然明了,再看向他时目光复杂了不少,欲对他说些什么,却终是碍于旁人无法开口,只得道:“先去罢,待办妥了后再来见朕。”

    她心惊且定,眉皱着,心中渐渐泛起怒意。

    难的见到一个曾参商,心底纯泯且不惧世事,本想将其锻造一番以委大事,却偏偏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她唤辇官停下,命人将沈无尘从后诏至身前来,而后自己起身下辇,解开头上皮弁垂绳,拨了拨鬓角汗湿之发,让风吹散面上潮闷之气。

    他沉眉,嘴角轻扯一下,仰脖将杯中酒液饮尽,而后将玉杯重重扔至案上,再也不碰。

    他一直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脸,不知他是何神色,只是他话中语气并无嫌怨之情,可行径却透着从未有过的疏离之感。

    未走两步,身子就被他从后圈住,背靠上他的胸膛,人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酒似其人,品酒便是品她,只是在今夜,他不愿再饮这醉花酒。

    语气且急且心焦,令她心底沉颤一动。

    宁墨走至她身前,一句话也不说,伸手过来替她除衣,动作温柔轻缓,眉头虽然拧着,可眼中之光甚暖人心。

    地上人影前后交错,他跟了上来,一步一步迫近她。

    他迈出一步却忽而停下,转身望向她,眼角红迹较之先前更甚,蓦地回身靠近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轻声道:“臣说过的话亦不会忘。”

    这许多年过来,她对不起旁人对不起自己,所欠之债越来越多,心底惟一澄明之处不过是,对得起这世间万民而已。

    天底下竟没有一处能令她安心之地,这么多年过去,不变的还是人心。

    ……才知她其实比他强,若论对自己心狠,他终究狠不过她。

    …………

    外面候着的宫人哪个敢看,都慌忙背身往两侧行远了些。

    眉间存壑,一双明眸眼角竟是红了。

    他的呼吸又暖又湿,在她耳边急切地道:“陛下可知……臣听闻陛下在西苑习弓受伤,心中有多担心!”

    英俪芹一见是他,面色讶然带惊,随即又略略转喜,低首行礼,轻声道:“臣妾不知陛下今夜会来……”

    英欢立着,半晌才慢慢垂下手,低叹一声,“你消息倒是得的快。”

    夜已将暮,宫灯俱燃,天上无星,只有皎月一轮,斜斜挂于藏青天幕之上,光洒清辉,映透斑驳疏影。

    英欢看着他,白袍背影晃得她眼发酸,忍不住追他而上,在他伸手去推殿门时从后扯住他的袖口,“宁墨。”

    她转至他身前,抬头去看他。

    贺喜猛地松开她,掐住她的脸,狠狠盯着她,“朕同她有无可能,不是你说了算的!”

    她低眼,轻声又道:“臣妾知陛下心中在想何人,只是陛下同她俱无可能,还望陛下莫要折磨自己的身子……”

    前方人影已无,她收回目光,转身入殿,手背之伤始觉痛。

    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无尘,陌生而又新奇。

    他去收拾了御药盒,便要离殿而出。

    宫人们见状心中皆明,俱留殿外候着,谁也不敢进殿相扰。

    不由垂睫低笑,笑里含冰。

    北面平德一路因先前流寇为乱而大伤元气,朝庭行抚慰之令,税赋三年减半;东面战事不停,狄风连报上来的军功请赏折子于枢府积了一堆,嘉赏之令至今迟迟未得以践;康宪公主出降之资亦是国库所出,再加南岵境内的军需开支……纵是先帝留下来的底子不薄,可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亦将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回身,见她俯身跪在殿砖上,脸上挂了泪珠,身上衣物已褪大半,雪肌娇躯在烛光下颇为惑人。

    她眼睫轻动,来不及错开目光时人已至她身前几步,停了下来望着她,“陛下。”

    英欢脸色微变,却也不避他责难之辞,干脆道:“朕提的,有司未作反对之议,便这么定了。”

    从前那个温文淡若的男子仿若一下子消失不见了,眼前这人此刻神色沉重,满面担忧之情,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掌间竟在发抖。

    那个承诺那句话,她所能许的,不过是这景欢殿中的一榻之位罢了。

    英欢睁眼,青帘被风扑开,外面地上宫砖光影蓬蓬,初春之阳光亮耀人,可却透着森冷之意。

    大历十二年春三月二十四日,册殿中监、翰林医官宁墨为皇夫,不欲令朝臣贡贺,不降制于外廷,止命学士草词付中书。

    英欢待他手臂微松,才慢慢转过身,抬手搁进他暖暖的大掌间,“小伤而已。”

    宁墨手臂移下去,揽紧了她的腰,狠叹了一口气,低头下去,不复再言。

    英欢看他一眼,转身走开,自去取了紫袖朱领罗衫来披上,抬手顺了顺头发,才低声道:“你还未说,今日不当值,为何会去太医院。”

    可此时才知他到底不是她,到底不能做到她那般隐忍。

    贺喜却突然伸手过来,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头,低声道:“看着朕。”

    “陛下……”英俪芹微微颤抖的声音从后传来。

    嘉宁殿开,两个内侍在前持灯疾步而行,低首照路。

    邺齐燕平皇城之内一片清冷。

    他眼角微缩,眼里迸出几颗火星,一字一句道:“是无先例可循,因是陛下想要如何,便如何,旁人说不得二话。”

    开宁行宫中的那一夜那一杯酒,在他二人间就似一座大山相隔,她再也容不得他触到她的心。

    见沈无尘领命而去,她才转身,轻轻挥了挥袖摆,遣退辇官,只留近侍宫人,慢慢朝前面景欢殿行去。

    她脑子里面轰然一响,再不能思考,身子止不住地抖。

    “宁墨。”她低声唤他。

    圣意既明,随驾诸臣便不好再言,只得诺诺遵旨,行辇起驾一路自西苑回宫,着殿前司侍卫暂押曾参商至禁中,又命人将断弓送至军器监着有司勘察弦断之因。

    他想她,想见她,想要她,却得忍着她同旁的男子行大婚之典,在这一夜宿于旁的男子怀中。

    英俪芹将肩上挽纱拾高了些,慢慢走过去,顺眉低眼地在他身侧之位坐下,脸色微微有些红,解释道:“是臣妾自邰涗带来的酒,因是就留在这儿了。”她见贺喜不语不动,不由又道:“此酒虽非御酒,却为邰涗皇帝陛下最爱,滋味甚为独特,陛下且尝尝看……”

    英欢看着他,眉毛挑高了些。

    他开口,声音冷漠,“谁允你论朝事了。”

    英欢惊不能言,伸手欲推,可他大掌却早已探上来,牢牢扣在她左胸前。

    烛光下,她一双眼蓝黑之光交泛,发丝垂鬓而落,面若初春桃色。

    她盛装之艳,笑颜之惑,美目之光,今夜都属于那个男人。

    沈无尘受诏而来,脸色黑沉嘴角微垂,公服宽袖挡住了攥紧的拳,“陛下。”

    贺喜不待听她说完便已然起身,撩袍轻甩,便往外走去。

    她心跳渐渐快起来,忍不住回身去看,谁知刚一回头,他便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如狂风暴雨一般扫过她的额颊唇颈,最后停在她耳边。

    丹铅其面,点染曲眉,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堪称美人之色。

    殿门于身后重重合上,殿内烛火通明,金花银饰处处可见。

    他目光热意敛了些,“还未。”

    他抿了抿唇,眸子漆黑,“自太祖开国以来,可有立后于宫外置宅之说?”

    只消一想,胸口怒意便要喷薄而出,恨不能翻掌抛却家国江山,只去掳回她的心。

    英欢脚下发软,手扶上殿门侧柱,龙雕之纹硌得掌间微痛,远处他的衫袍之边时起时落,随风而展,清俊之影在天边金霞之下愈加轮廓分明。

    腹中之酒烧得他整个人都痛起来,握紧了拳捶上身边树干,一拳,再一拳。

    殿外夜风凌袍而过,吹得他心火骤灭,心底空荡荡的,冰凉不已。

    英俪芹低下头,咬紧了唇,不再开口,手一圈圈搅着臂纱,眼睫渐湿。

    简直不像往日的他。

    她侧身扭过头,不再看他,手背上凝血贴肤,难受得紧,不由往一旁铜洗走去,“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话的么?”

    他朝内走了几步,才入内殿,便见闻声出来的英俪芹,不由止了步子,低眼去看她。

    她的心似是被猛地一敲,拉着他袖口的手颓然一松,“朕说过的话不会忘,你……从今往后莫要再提不相干的。”

    她心底蓦地一沉,语气不善道:“建国至今,可有女子称帝临朝纳皇夫之先例?”

    人情错叠相交,如死结一般越缠越多,谁骗得了谁谁又能救得了谁,到头来只怕统统会成这天下棋盘上的废子罢了。

    他怒火愈盛,垂手攥成拳,转身欲走时又回头道:“你是她选的,所以朕不碰你……莫要不知好歹,空承了她一脉之宗,枉费了这一身贵血。”

    贺喜闻言,眉峰微微一动,“是么。”随即抬手,杯沿沾唇,喝了一口。

    身后有宫人靠上前来,近身低语道:“陛下,前面……”

    身后之人却是动也不动,良久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