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永不说再见 蔡满心过去进行时(中)

明前雨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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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哪里,还没有睡?”

    这时蔡满心的短信提示音响起。

    隔着竹帘,蔡满心将额头抵在木门上,闻着竹篾特有的气息。自始至终,她讲不出再见。再见,再见,或许便是再也不见。而没有道别,是否就可以当作不曾远离?

    “哈,你上瘾啦。”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还是跑到街边的便利店,拎了三四罐出来。

    她的手腕忽然被拽住,整个人被大力扯到挺拔的身形后。江海不知何时出现在店堂里,挡在她身前。

    远远望到泪岛,笼着暮霭,真的像一颗温柔的泪。

    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间度过了几个小时,在清晨被楼下谁家笼中的雀鸟唤醒,脚步发虚地去洗漱。看着镜中一张缺乏睡眠木讷的脸,她用凉水拍打着眼睛,又像偶像剧里一样拍着自己的面颊,露出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微笑。

    “能再弹一次么?”她的黑色瞳仁格外明显,眉峰聚拢,带着些祈求的意味,“再弹一次《归乡之旅》。”

    江海随手抓起一杯啤酒,扬到他脸上,冷冷地说,“你喝多了。”

    “因为其他人都不够高吧。毕竟这里不是北方。”蔡满心揶揄道。

    转身又伸展双臂,“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怎么飞呀飞,飞也飞不高~~”

    蔡满心跑到柜台前,坐在桌角,和成哥一起翻着谱子,从头到尾一首首唱过来。阿俊还在身后踮着脚,用手电给他们照明。

    是他曾经在旅舍弹奏过的那一支曲子,像疾风翻越林稍吹向大海,又似欢快的步履穿行在青石板的街巷中。而弦上回转的泛音,听起来像一声无奈的轻叹。

    “我遇见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为什么成人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那你为什么还喜欢他?”

    又双手分别揽着成哥和阿海的脖颈,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我知道你为什么现在才走。”阿俊用易拉罐在沙滩上画着圈。

    “喝了多少,这些么?”江海指着旁边一溜二锅头,将打开的两小瓶拎过来一饮而尽,“公平了,嗯?适可而止吧。”

    “也没。我想明天见不到了,一路平安。”

    忍不住翻到江海的短信,按了回拨键。几乎响到要掉线,对方才接起来,声音混浊,“喂?”

    蔡满心有些头晕,趴在桌上继续翻着页,挑了一首继续唱道:

    两方为了一个界外球争执不下,让江海来作评判,他拿起排球丢给其中一方,引来那边一群少年的欢呼。蔡满心绕到他身边,一蹭脚,将打开的易拉罐踢到,啤酒汩汩流出,渗到沙地里,留下一堆白色泡沫。江海没抬眼,伸手打开另一罐。

    “嗯,我告诉他咱们已经到家了,你已经睡下了。”

    曲调越来越激昂,旋律更加急促。蓦然间“砰”地一向,一根钢弦在江海挑弦时应声而断。“这种弹法就是很容易断弦的。”他将吉他放在一旁,“好了,正好结束。”他大步走出门外,回身嘱咐道,“阿俊,你没喝多吧,送满心回去,她走路都不稳了。”

    她拉着每个人唱歌,认识不认识的。只要有人举杯,她就跟着喝酒。

    “喂,”江海疲倦的声音传来,“还有什么事么?”

    “哪个病入膏肓的人想生病呢?这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她笑,心想,爱情有时候真的就是臆想症吧。

    “那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阿俊有些不平,“我最开始就说让你作我女朋友。”

    “满心不喝酒吧。”成哥拦住他。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她委屈,她愤懑,她不服气。

    “本来睡了一半,被你的短信吵醒了。”

    “你这个小弟,别开玩笑了。”

    江海依然没有出现。

    “以前从来不喝。”她竖起手指,“不过,就这一次。这么开心,怎么能不喝一点呢?”

    “我不喜欢海哥这样对你。”阿俊“哼”了一声,“他刚刚就来了一下,也不和你说话。还有,他……”

    “今天不仅有海鲜,俊哥还让我去夜市买了好多小吃回来。”连小跑堂也凑上来,“他说要你今晚吃到峂港所有的好吃的。”

    “那是什么?”

    有人揽着她的肩说:“听不懂啊,换一首。”

    “这里还有米酒,要不要尝尝看?”阿俊笑嘻嘻递过一个瓷瓶。

    只不过是飞蛾扑火,自负且盲目。

    蔡满心轻笑,“人人都知道。”

    唱到高兴处,蔡满心支着桌面跳下来,随着歌声摇摆,“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她一手卡腰,一手平举,勾着两根手指,眼神也左右飘忽,迷离中带出平时不曾流露的妩媚来。

    “这很重要么?”江海晃着罐子,“再说。”

    “这是我今天去书店买的。”阿俊举手,“成哥说了,今天你想唱什么歌,只要上面有,他就给你伴奏。”

    “你说是的?”

    二人握着手机无声沉默。

    他宁可和你眼中俗不可耐的人在一起。

    “也差不多了,她明天早晨要赶车呢。你们早点回去吧,赶不上车,小心误了飞机。”

    那人贴得更紧,蔡满心依然清醒,侧身躲避一身酒气。“我要去那边坐。”她摆着手想要挣脱,对方不依不饶。

    她努力找回初来乍到的快乐,那时即使没有牵挂他,仍然将这次旅行视作人生的崭新发现。

    曲尽星河稀。

    走到岔路口,蔡满心停下脚步,“你回去吧,我想再走走。”

    各种酒水混杂着喝下去,被撑得跑了几次洗手间,沿途发现自己还能走直线,不禁暗想,“原来我还挺有成为女酒鬼的潜质。”脚步已经有些轻飘飘。

    走在回去的路上,蔡满心沉默无言。

    众人且吃且唱,把酒欢歌。一瓶米酒已经空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甚至还有人起哄拿出北京的红星二锅头。

    “哦……”

    蔡满心夜不能寐。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到细卷发蛇一样熨帖在江海背上的腰身。他怀抱的温度似乎依然清晰,双臂环绕在她身后的感觉还没有消失,而此刻他拥着谁,有怎样的缠绵,都是她不敢深想的。

    “没,”她摇摇头,“就是不想回去。”

    她看着他离去,再没有望她一眼。没有再见的赠言,没有临别的拥抱,一切就这样悄无声息落下帷幕。一场轰轰烈烈的盛夏烟火,就这样隐匿在无边的夜色中。

    Follow you all around.

    “你很困了吧?”蔡满心轻声问,“要不要出来和我打个招呼?”

    蔡满心任由自己在小城里毫无头绪地飘荡。和所有相识的人打招呼,说我明天一早就走了。

    他不在乎你。

    依然背着小包去海边追赶螃蟹,在大榕树下吃着龟苓膏写游记,和小孩子一起打羽毛球,跑到栈桥的尽头去看渔船,在日落时宁静的沙滩上做瑜珈。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是很困呢,”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我已经看见你在揉眼睛了。”

    要不要再见他一面,怕是难以自持,会不自禁落下泪来。

    他毫不顾忌你的感受。

    “没,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蔡满心捉紧电话。

    “啊。”他短短应了一声,又是长久的沉默,“你在哪里?阿俊不是送你回去了?我的确困了,不出去了。”

    或许是喝了酒,更觉得每个高音都能完美演绎。蔡满心趴在桌上,一首首唱下来。

    她看着腕上的表滴滴答答走动,内心无比惶恐。这场盲目不需要自省,就将如魅影般,在日出时魂飞魄散。

    来自江海,“一路平安。”

    成哥被人拉住又喝了两杯,连连摆手说不行了,脚步踉跄跑到店后,扶着椰子树吐个不停。阿俊忙放下吉他去照顾他。

    她收了线,踱到路灯下,两手抓着双肩包的肩带,歪着头站在小小的青白光圈中。在小巷的那一端,江海正走过明暗相间的路口,他举着手机,惊讶中略带一丝赧然。

    “……只怕给他知道笑我傻,我的眼光只好回避他,虽然也想和他说一说话,怎奈他的身旁有个她。”

    然而即便如此,依然不肯早些离开峂港到儋化去。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也不希望说再见的那一刻提前来到。

    “我陪你走走吧。”阿俊说,“去海边看星星,怎么样,你不是喜欢么?”

    坐在沙滩旁的台阶上,微苦的液体充满了口腔。

    蔡满心也问自己。

    曲谱翻到女歌手的流行歌曲。

    蔡满心失笑:“傻瓜,我不是缺一个人陪我。我从来不觉得一个人孤单。只不过是……”

    “要振作啊!你聪明漂亮,活泼可爱,大家都知道,是他没有眼光!”

    阿俊有些不自在,“你没事吧?”

    这并非妄自尊大。然而纵使你青春亮丽,伶俐可人,都没有办法改变现实。

    “成哥说,你当初也是校队的呢。”

    那是什么。

    江海“啊”了一声,算是答应。

    阿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用方言回答着,蔡满心隐约听清几个词,“没事”,“到家了”,“睡了”。

    “好啊!我们带啤酒过去,如何?”

    “哦,在家,已经躺下了,又被你吵醒了。刚才喝得太急,头有点疼。你怎么也没睡,明天不是赶车?”

    在平整的沙地上,一群少年扯了球网在打排球。蔡满心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发现江海坐在一株棕榈树下,手边放着两罐啤酒。

    “That is why all the girls in town

    蔡满心探头:“吉他谱?我不懂啊。”

    路过一条空旷的小巷,是从江海家到旅舍的必经之路。两旁分别是小学和宾馆,都立着一人多高的围墙,繁盛锦簇的三角梅和鸡蛋花开得密集,争先恐后从栏杆的空隙探出枝条来。两段巷口各有一盏微弱的路灯,蔡满心刚走过转角,不禁一愣,又摸出电话按了重拨。

    “还有什么事么?”他问。

    那人与江海相识,依旧端着杯要绕过去,“满心,来来,再喝,再喝。”

    她走到球场旁,隔着吵闹跑动的孩子们和他对视。江海自顾自喝着酒,神情冷漠。

    她摇着头,用同样的曲调,自己配了词,荒腔走板唱着:“Let me stay, I don’t wanna go, I don’t wanna leave you.”反反复复。

    他不喜欢你。

    蔡满心不领情:“你不要一来就装酷,大家都喝半天了,当然都多了。现在反倒显得你清醒了。”

    蔡满心目送他走远,脚步加快,气喘吁吁出现在江海家的门前。月光透过玄关半透明的遮阳板,拉伸着风铃模糊的影。

    “我是比你小,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阿俊言之凿凿,“你看过报道吧,都说女人比男人长寿。我比海哥年轻很多,我能比他陪你更久。”

    “是海哥。”放下手机,阿俊扭过头来,印证了她的猜测,“他问我是不是已经把你送回去了。”

    在此后的此后,每当蔡满心回忆这个场景,都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长了一双翅膀,盘旋在半空,看他将手揣在口袋里,缓慢而从容地走过去,逆着光,身姿挺拔;而她抿嘴侧头,微扬着下巴,顽皮而得意,双肩圆润,侧身的弧线美好修长。

    他刚要转身,衣襟被蔡满心拉住。

    众人不再说话,一瞬间冷清下来。阿俊扶着成哥从店后转过来,“咦,海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我们一直再唱歌,可开心了,连满心都喝酒了。”

    她再三劝说,阿俊总算同意让她自己再转两圈,反复叮嘱,“走大路,还有没收摊的,安全,有事情立刻给我打电话。”

    “还没好好的感受,醒着亲吻的温柔,可能在我左右,你在追求,孤独的自由。”

    然而心底难免生出山高水远的寥落来。她在门外踟躇良久,怅然收起电话,转身向着陆阿婆的旅馆走去。

    他仰头喝酒。

    “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是么?”蔡满心无奈地摇头,“我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呢?”

    “谢谢。”她喃喃自语般低声,对他的一句寄语,不知应该惆怅,还是释然。

    “咱们回去吧?”阿俊问。

    “这么晚了,还去哪儿?”

    “哪儿都不去,随便转转。明天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在北京了呢。”

    “你就要走了,所以我今天有份礼物送给你。”成哥笑吟吟拿出一本书来。

    “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她有些气愤,“我明天一早就走,你不说和我是朋友,是兄妹么?那今晚成哥那里的告别晚餐,你来不来?”

    “不能点歌。”江海摇头,但仍然拿了吉他,站在店堂中央。

    门外悬挂的竹帘上满是行草书法:长歌吟松风,曲尽星河稀。

    又用手掌轻挡了下半边脸,摇着头唱,“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假装欣赏欣赏一瓶花,

    Close to you.”

    走到巷子中央,江海止住了脚步,悄然无声,向着她的方向张开双臂。蔡满心忍不住飞奔上前,扑进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