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水阡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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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一句话的题记是:写给活在过去的他们,和走向未来的我们。

    旁边的方奶奶插嘴说:穷怕什么,有双手有双脚有一双人就不怕穷。我妈妈不同意那是不知道你好,你勤快点多往我家跑着点呗。

    “陪我去爬山。”

    “啊,我的书到了?”苗桐被说得脸有点发红,又埋怨,“……哪有你这种拿到书就翻后记的变态!”

    夫妻倆个贫贱了一辈子,老了方奶奶得了阿兹海默,方爷爷靠捡垃圾那点微薄的收入养家。采访的时候一直是方奶奶在说话,方爷爷话不多很拘谨,只是在老伴流口水的时候会回头给她擦一擦。

    苗桐出了汗身体已经放松了,起床去刷牙洗脸。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也许会像你希望的那样照顾夏生,直到他长大,像个父亲那样死去。也许会在你死后,渐渐枯竭,像个丈夫那样死去。

    苗桐问:你跟方奶奶这些年有什么遗憾,或者后悔的事情吗?

    苗桐坐在石头上,喘着气说:“下次……会赢你的……到时候不许……耍赖……”

    “是不是怕得要哭了?”苗桐问。

    回家的路上走在山林间,苗桐不停地被树叶上掉下来的雨点砸中,她仰头看着天空,云的缝隙间透出几丝柔软的微光。

    我大彻大悟:生命走到尽头时,后悔的不是在一起了,而且没有好好地在一起。

    白惜言拍了拍她的头:“我们比赛吧,你要是能比我先跑到山顶,我就告诉你。”

    这世界没有谁离开谁就不能活,时间会把一切爱和恨冲淡。

    白惜言翻开最后那页,找到苗桐写的一段话——

    无论如何,有一点不会改变:我们将睡在同一具棺材里,墓碑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相依。这辈子没爱够,下辈子还一起走。

    方爷爷说:我们不懂什么爱情,我们就是一起过日子。

    方爷爷说:当初应该给她买。

    除了鸟的叫声,世界静谧安详,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是个男人,却为你哭过那么多次,为你心碎过那么多次,为你倾倒,为你痴迷,像个头脑发昏的小伙子一样为你做傻事。

    “问你个问题,当时你接到我那通电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方爷爷说:要是下辈子我托生好,就还跟她。托生不好就算了,不能跟着我受两辈子的穷。

    我在这些老人身上寻找答案,追寻他们的人生轨迹和爱情,方爷爷和方奶奶在贫穷中相守一生,沈老师在车祸中失去了妻子和直立行走的机会,欧阳老先生拥有一份虽逝去却完整的爱情,任婆婆一辈子只有满堂子孙没有爱情。

    “转行当作家?”白惜言乐滋滋的,“挺好的,爸爸泉下有知会高兴的,咱们白家媳妇是个文人。”

    苗桐问:这是遗憾的事吗,那后悔的呢?

    “又爬山?”

    不过现在,我们这一辈子刚开头,没工夫想下辈子的事。

    苗桐的生活一步步走向了正轨,七月她准时完成了书稿。

    我没有从他们身上寻找到人生的经验,活着就是抹黑走路,因为人生没有重复。

    真正的答案是缘于之前我被绑架时,生死关头我想起和先生最后在一起的画面竟然是彼此眉目凶狠地吵架。那一刻我很后悔,比任何时候都后悔千百倍,就像方爷爷后悔没有给刚生产的妻子买虾那样,虽然这在别人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白惜言把这一句话咀嚼了好多遍,又把睡着的白太太推醒,冷不丁地问:“下辈子你怎么打算的?”

    白惜言执拗地问:“不行,这辈子你一眼就望到头啦,你得告诉我下辈子的打算,我现在就要提前做打算。”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山新雨后,树木绿得越发油亮深沉,鼻翼间都弥漫着清新的水汽。白惜言已经换好了休闲服,也给她准备好了同款的,穿出去就像情侣装。

    “哦,你喜欢怎么样都好。”

    白太太睡得迷迷糊糊的,说话也迷迷糊糊的:“这辈子才开头,哪有功夫想下辈子。”

    红丝巾的锁边都开线了,苗桐问她和方爷爷什么时候认识的,她就一条一条地抽着边上的红丝,害羞地说:你别瞎说,我妈妈还没同意我和小方的事呢,他得多去我家挑几次水,收庄稼的时候也得来,你是小方的姐姐吧?

    方爷爷想了想说:她刚生完老大那会,说想吃虾,我去集市上转了一圈虾太贵了,我身上的钱买了虾就不够买米的,在摊子上站了半天还是没买。

    “好啊,那就明天继续比。”白惜言扶着双膝,面对面地看着她,带着诱惑的口气,“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啰嗦什么,你现在身体比我都弱。”

    白太太有点低血压的起床气,一下子坐起来,又因为眼前发黑躺下了,气急败坏地说:“神经病啊,要不要人睡觉了?”

    这也太阴险了吧,不想说就不说嘛,还要骗她跑步。心里这么抱怨着,苗桐已经挽好袖子撒腿往前跑,白惜言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她现在活在她的十七岁,刚和方爷爷谈恋爱,家里人不同意,方爷爷隔着墙给她送一把炒花生、一个大苹果。

    恋人们总是在斤斤计较着,谁得到的多,谁付出的少,值不值得,相不相配,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会不会后悔。

    白惜言看完了她整本书的书稿,和纪录片很不同,这是以苗桐个人的视角写的东西。她写垃圾场的那个患了阿兹海默的方奶奶,方奶奶总是戴着一个红色的丝巾,他们摄制组来了,她就一定要画口红。

    苗桐挽着他的手臂说:“我拒绝了报社的工作,决定接约稿。”

    (正文完)

    苗桐问:下辈子还想和方奶奶在一起吗?

    我的女孩,我的宝贝,我会全部告诉你。

    盘旋而上的山路两旁渐渐没有参天巨木,只有山崖两边雾蒙蒙的水汽和更远处城市的轮廓。他的白太太奋力地跑在前面,她以前体力很好的,现在却越来越弱。快到达山顶的时候,白惜言这只乌龟轻松地超过了停下来喘粗气的兔子,站在了山顶的最高处。

    在此之前,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向别人介绍我的生意。在别人的眼中无论哪方面我们都不配,即使不配,我们仍然在一起。别人分手闹离婚把爱情输给了生活,我们仍然在一起。我曾经也很困惑,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呢?为什么不去选一条比较轻松的路?我们之间真的有未来吗?

    苗桐也笑了,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对这个选择满意极了,毕竟苗桐在报社忙起来一天到晚都看不到人,在家里写书生活就简单多了,他一个人就能照顾得过来。

    相恋的人牢牢握住恋人的手吧,就像没有明天一样。

    方爷爷说:好的好的,我今年还给你家收麦子去!

    “是谁在后记里写,生死关头最后悔的是跟我吵架的?”

    山路上没有什么人,苗桐甩着胳膊走在前面,像个出来遛弯的老太太。

    快递员把样书送到家里的那天,是个雷雨天,苗桐有点发烧在睡觉。之前苗桐说,她当初很想做这个项目的原因,都写在后记里。

    “谁管你高不高兴。”

    “我很高兴。”

    苗桐问:您觉得爱情就是她想要什么,您就给什么?

    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白太太到达终点。

    “惜言,有其他出版社跟我约稿,也有家报社邀请我去上班。”

    白惜言愣了愣,隔着生死的那两分钟的通话,他们自从那件事之后都没有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