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绯衣

苏非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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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招没有任何预兆,两人站得又近,公子绯衣猝不及防,眼看掌风凌厉,不敢硬接,身形急转避开,回身手中玉笛便朝凤渊胸口刺去。

    给各国使臣准备的落脚之处虽然都在宫外不远处,但这几日,留在赤月宫中的时间却占了多数,除了明里暗里寻求联姻,许多国家大事也需要借机商议,尤其像是大酉永安帝这样的新君,更是希望边境和平,睦邻友好。

    只是这边,两人虽然同行,却一路沉默,直到离石亭远了,公子绯衣才突然停下脚步,淡淡道:“凤宫主请回吧,惜影公主该等急了。”

    说着抬手指着一处岔路,正要继续说话,却觉得肩头一重,转头只见公子绯衣一手按在她肩上,执笛的手轻轻抚了抚额头,轻叹道:“对不住,突然……有些头晕……”

    公子绯衣将玉笛在手中敲了敲,悠悠道:“我本是无心竞争,可是如今看到两位,突然也想试一试呢,你们说,大汗会不会答应我?”

    “听我解释好吗?”他有太多话想说,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一句。

    他语带笑谑,眼中却没什么表情,班惟栀略带防备的看着他,朝凤渊更靠近了一些,几乎贴在了他的身侧,紧紧的抱着他的胳膊。

    这句话,口气虽淡,却字字诛心,就算凤渊心智坚定,也无法坦然接受,向来温软的声音带着些许枯涩黯淡。

    语声中带着几分忐忑,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被抓到,抢着要解释。

    她不在乎,或者说她从未表现过在乎,这才是他的致命之处。从洛涔到紫霞镇的一路追逃相依,明明,近得就在眼前。

    只因这山谷中央有一处天然温泉,终年不断,哪怕冰天雪地也不会干涸,当初班惟莲选择这里建宫,这处温泉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等公子绯衣察觉,微凉的手指已然触到脸颊,他急忙收回玉笛,身子骤然间飘后三尺,可是已经晚了。

    这些日子,班惟莲面对各方提出的联姻条件,始终没有给过正面答复,怀着这个目的前来的使臣也始终未曾放弃,大典之后,各方人马都要陆续离去,这一天晚上的庆典宴会算得上是谈判的最后一次机会,因此更为热闹。

    他的目光渐渐由晦暗转为凌厉,一扬手,那张书笺已化为扬尘。

    伽叶宫,公子绯衣?这个名字她记得,他是父王的贵客之一,来自遥远的西方佛国。方才的宴会应当也有参加,只是未曾上前来与她攀谈,大约坐得也远,她始终被许多人围着,也就没有留意过。

    她提起裙子往前跑去,一边轻喊道:“凤渊哥哥……”

    凤渊的目光从手中的轻纱慢慢转到不远处那个白衣人的脸上,神情复杂难辨,叹息很轻,声音却沉重之极。

    凤渊显然并不在意,伸手将她扶住,一同朝公子绯衣走去,道:“若我没有猜错,这位可是伽叶宫的绯衣公子?”

    “不必……”

    看着两人结伴离去的背影,不一样的气质,却是同样的迷人,少女一时看得移不开眼睛。

    他对班惟栀没有感情不过是利用而已?

    谁知凤渊偷袭是假,等公子绯衣一转身,另一手从意想不到的角度伸出,目标却是那块华丽柔软的蒙面轻纱。

    “无妨。”凤渊的回答也是不急不缓。

    离约定的石亭尚有十来步远的时候,她便看到亭中已坐了一人,微风轻拂月白色衣袂和漆黑长发,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却已是笔墨难描的风姿。

    “那……那不如公子先在此处休息片刻……”班惟栀的脸忍不住有些发烫,虽然知道有些不妥,却也不愿就此甩开。

    “嫣然我……”

    “为何要解释?”此刻慕容七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唇角也不再有刻意为之的笑意,“要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我虽算得上是朋友,到底并无深交,因此解释的话,倒是不必了。”

    公子绯衣“嗯”了一声,却没有反问的意思,只是用那双露在面纱外的凤眸上下打量着他。

    传闻中公子绯衣为人古怪倨傲,若想与之结交,这一点便不能在意。

    “伽叶宫,公子绯衣。”那人一边回答一边朝她走来,凤眸专注的落在她脸上,远远的,似乎就有一股冰雪般清亮却又好闻的气息笼罩过来。

    月光下,公子绯衣一双凤眸带着几分愠怒,双唇紧抿,清极艳极,那五官和神态,分明就是慕容七。

    公子绯衣显然一怔,目光接触到他的,立刻转开,道:“凤宫主未免太低估自己了。”

    “嫣然,果然是你。”

    “没什么,只是觉得公子行事别具一格,与我一位故友十分相似……”他的话音刚落,突然起手一掌,就朝着公子绯衣当面拍来。

    “哎?”班惟栀还没有回过神来,公子绯衣却已经转身朝之前那座石亭而去。她看着那个白衣飘飘的背影愣了一会儿,便也举步跟了上去。

    这一切都是为了雍和军和巨泽复国?

    然则,此人并不是凤渊。

    他喜欢的人始终只有她而已?

    一缕悠悠的笛音响起,于这空旷的夜晚分外婉转清幽,而吹笛之人白衣似雪,更如谪仙下凡一般,班惟栀长年与那些以强壮英武自傲的草原汉子为伍,何曾见过这样温润雅致的男子,一时竟看得呆了。

    班惟栀的脚步骤停,声音也戛然而止。这人看起来真是好看,让她不由怔了片刻,回过神来后立即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栀疑惑的望了他一眼,却立刻想到一种可能,忍不住红了脸,乖巧的“嗯”了一声。

    班惟栀一愣,一时想到方才那幅月下谪仙的美妙图画,不由心中一悸,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凤渊,凤渊也正在看她,目光潋滟而温柔,手心一热,他已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是么……”他们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公子绯衣的眼睛,他凤眸微眯,听不出情绪的轻笑一声,“我明白了,真是可惜,那就提前祝贺二位了。”

    温柔多情的声音,听在耳中十分勾人。

    可是,她还是没有走出最后一步。

    “若是不在意,你又为何要代替公子绯衣前来,为何要见班惟栀,为何要来见我?”

    班惟栀走到温泉附近就将宫女支开了,独自朝前走去。因为有了温泉地热,草木得以常绿,班惟莲也在林间建造了许多亭台栈道,移种了一些北漠不常见的鲜花,若是白天,自是一番胜景,如今虽然入夜,但隔着几步便点了牛油长明灯,火光摇曳之下,也别有风情。

    “好啊。”公子绯衣低笑了一声,“姑娘陪陪我可好?”

    “若是担心我会再与惜影公主见面——大可不必,明日就要启程回兰若了,这一次不过出来瞧瞧热闹的。”公子绯衣逸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该瞧的都瞧见了,不错,不错……”

    方才凤渊坚持独自送他回去,显然他与班惟栀一样,都以为是凤渊不愿意他和她多过接触,尤其是班惟栀。凤渊对她的态度一向若即若离,公子绯衣的出现却似乎刺|激了他,少女心中自是欢喜非常。

    一曲吹毕,却传来几声拍掌声,伴随着一声低笑:“好曲子。”

    这一日的成年礼大典,众人也终于见到了惜影公主的真面目,盛装之下的十五岁少女果然不负盛名,典礼场面之大,也足可见班惟莲对她的宠爱。

    “在下凤渊。”

    如今隔了不到三步,眼前的人宛如月下仙子,清雅出尘,她心里忍不住将他与凤渊相较,发现除了看不清眼前这人的容貌,其他的,竟是不相上下。

    话未说完,却被凤渊打断:“小栀,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送绯衣公子就可以了。”

    “我最近才知道呢,原来合离书我也可以写的。”说到这里她倒是笑了笑,“你拿着这个,从此就自由啦,祝你早日迎娶惜影公主,早大业成。”

    尽管心中已经认定凤渊,但就和男人永远都会欣赏美女一般,面对这位仙人似的公子,小栀格外宽容,语气也软了几分:“这里是温泉谷,公子要回汗王宴会厅的话,要从这里绕过去……”

    极北之地的寒风一阵阵跨过草原,赤月城一天比一天冷,眼看着寒冬即将到来,城内外早已经是一片肃杀,不见半点绿色,可是眼前这片树林却十分葱郁,枝叶繁茂,置身其中,宛如春天,连空气都比别处温暖。

    既然已被识破,她也不再隐瞒,反倒收起怒意,扯了扯唇角:“好久不见啊凤宫主。”

    凤渊对他的这番话却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淡淡一笑:“我一直听说公子绯衣的盛名,却无缘结交,心里十分遗憾,没想到竟能在此处相遇,不知是否天意……”轻轻吸了口气,突然话锋一转:“只是我从未说过自己的来历,绯衣公子又为何会唤我'宫主'?莫非早已经认识我?”

    “嫣然……”他牢牢的锁住她的容颜,仿佛凭着目光就能将心里所有的话一一传递给她,他们明明分别的不是太久,却恍如隔世般,如今再见,竟有人世幻变,物是人非的错觉。

    那人闻声回头,一双凤眸映着月光幽深难辨,眼睛以下的半张脸却覆着轻纱,轻纱边沿缀着细小的月光石,随着他的动作闪闪烁烁的发出银色光芒。

    可是,他有什么立场说这些?他说的这些,她又何尝不知?

    说罢收起玉笛,正要离去,却又被小栀出声喊住了:“这位……绯衣公子,你不是迷路了么,我和凤渊哥哥一起送你回去吧。”

    “汗王的美酒太烈,我好像迷路了。”公子绯衣朝她俯下身来,“这是哪里,姑娘能替我带个路吗?”

    “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温泉谷十分隐秘,除了这唯一入口,其余林中皆设有机关,为何公子能安然进来,却不知如何出去?”

    他该说什么?

    慕容七这次终于直直的看向他:“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特意来找你的,有些事毕竟还是眼见为实的好,成人之美我向来喜欢。”

    班惟栀只见那双漂亮的凤眸中带着几分迷离醉意,靠得近了,淡淡的酒气也闻得到,却不让人讨厌。

    “凤宫主是什么意思?”

    公子绯衣似乎并不觉得惊讶,放下玉笛转过头来,月下来人长身玉立,一袭紫色锦衣,华贵与出尘两种迥然的气质,却融合得相得益彰。

    宴会过半,作为众人眼中焦点的惜影公主班惟栀终于得了空,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在贴身宫女的帮助下,一路溜到了西边山谷一处小树林中。

    她的目光顿时清朗几分,转向公子绯衣道:“若是我不答应,父王也不会答应的。你们……你们别白费力气了,”

    抑或,这并不是错觉?

    公子绯衣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不住在小栀和凤渊之间徘徊,片刻后轻笑道:“难怪大汗始终没有答应那些人,看来惜影公主已是名花有主了。”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笺,手指一弹,准确的落在凤渊手上。

    班惟栀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情,在来到这里后便慢慢消散了,想到一会儿要见到的人,更是心情大好,步履也轻快起来。

    “嫣然你听着,我与班惟栀不过是逢场作戏,我不会放你离开,永远都不会!”

    而现在,她是打算放弃了,她再也不会往前走了。

    留下来,等他?原谅他?

    一边的班惟栀却好像如梦初醒,飞快的跳了起来,朝来人跑了过去,轻喊道:“凤渊哥哥,我等了你好久。”

    那人慢慢站起身,手中执着一管玉笛,月白长衫外一袭白色狐裘更显得华贵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