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风(二)

苏非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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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的凤渊轻轻吸了口气,蓦然间用力握住她的手。

    说罢手中刀一挥,抹上流浪汉的脖子,顿时鲜血四溅,染红了一方青砖。

    看到这个地方的第一眼,他的心脏蓦的一阵紧缩。

    她艰难的问出,却没等到他的回答,因为在那一刹那间,已有一个沙哑的声音阻止了梁珊的刀势:“商飞蓬在此,只要你敢砍下这一刀,我定让你们一个也无法活着离开回风渡,说到做到!”

    无数银甲士兵突然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祭典的人群冲散,他们手持刀剑闯进店铺和百姓家门,撞倒了门口晾晒用的架子,物品散落一地,被皮靴肆意踩踏。

    她究竟怎么样了?

    ——雍和军的女首领和她曾经最信任的那个人,如今显然已势成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废话少说。”他低喝一声,长刀如修罗之舞,厉声道,“告诉前面的兄弟,走不了就战,亡我巨泽的大酉狗贼,杀一个是一个,到了下面,我请兄弟们喝酒!”

    “姓商的,等这些人死光了,我就屠城,你到底出不出来?”

    儿时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他只记得飞蓬身体不好,总是生病,偏偏又倔强如牛,若非他的有意护持,大约早就被那些老学究们打断了腿。后来他去大酉为质,再无飞蓬的消息,他曾经以为,这个名字已经随着它的主人一起在战乱中消失了。

    被绑的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正被士兵驱赶着强行跪下。慕容七心中一动,想起在清涟镇初见梅长老一行人时的情景——雍和军的习惯是隐于市井,莫非这些人是……

    望着人群中慢慢走出的红衣女子,慕容七大为意外:“怎么是她……”

    惊叫声中夹杂着咒骂声,这里是风将军的故乡,又是边境之地,百姓也比别处的更有血性一些。

    凤渊却轻笑一声:“从禁卫军到骁骑营,这位珊姑娘倒是高升了。”

    略带沙哑的声音,伴着兵刃相击的锵然清响,回荡在被火光映红的天空中。

    “飞蓬?”

    说罢又拉出一个年轻女子,将苗刀架上她的脖子。那女子却一扬眉毛,大叫道:“商大哥,你千万别出来,带着大家快走……”

    梁珊却冷冷道:“我只说不杀人,没说不放火。”顿了顿,转向火光方向,道:“你一直拖延时间不愿露面,就是为了转移剩下的叛军是不是?可是不巧,我很清楚撤军的密道在哪里。商统领,你失策了。”

    可是他从未想过,要是再也找不到她,该如何是好。

    当他跨过堆积在石阶上的尸体时,一只沾满血迹的手突然抬起,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脚腕。

    他的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凝,眼底却又好像有火焰在燃烧。她怔怔的望着他:“所以,你认为让那些人牺牲……是值得的?”

    虽然在笑,眼中却冷了下来。他们不久前才从风间花口中听闻,雍和军回风渡分部的统领正是姓商,手下收编带领的几乎都是从前风家军的余部,战力强,也最为忠心。梁珊口中的“商统领”,显然正是此人。

    往事隐约,故地旧人,一时间,他竟有些说不清的怯意。

    商飞蓬也不废话,从屋顶一跃而下,一步一步走到离开梁珊十步远的地方,冷声道:“放人!”

    “你瞎了吗?”她回头瞪他,“这些人用命来支持你,你居然置之不理?”

    慕容七能够感觉到凤渊的身子微微一震,她抿了抿唇,没有回头,只是指尖滑过他的掌心,横平竖直,是一个“不”字。

    季澈赶到回风渡的时候,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整个镇子如同死城,并不清冷的空气中蒸腾着呛人的硫硝味,尚未完全散去的青烟缭绕着残垣断壁,到处能看到血肉模糊的尸体。

    人群渐渐骚乱起来,回风渡的百姓十人中有九人仍对故国衷心,因此骁骑营的嚣张残忍,很快惹怒了那些血性未泯的人,胆大些的已经在冲撞兵士,想要冲到广场中间去。

    他穿过街巷,在广场中心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一直紧随其后的郭子宸,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决定穿过广场,到对面巷子里找个当地的居民问清楚事情的经过。

    可是肩头才动,就被凤渊用力按住:“别去。”

    “既然如此,你们都要留在回风渡陪葬,一个也别想离开!”

    而今,眼前这个人,这个带领着雍和军最精锐队伍的统领——他说自己叫做飞蓬。

    稳住,不要急,不要慌。

    她将手中死人推开,无视周围愤怒惊恐的眼神,继续道:“你若还不出来,我就继续杀,看看是你的耐心好,还是你手下兄弟的命长!”

    慕容七在什么地方!

    梁珊一挑眉:“你这是明目张胆的与大酉为敌了?”

    而泄露消息的人,除了墨竹,再不可能有别人。

    梁珊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将手中的少年推开,苗刀斜指商飞蓬,朗声道:“你,到前面来,我就把这些人放了,我也说到做到!”

    黎明,遥遥无期……

    慕容七循声望去,夜色下,一个略显单薄却十分挺拔的身影正独自立于不远处的屋顶,衣袂微拂,手持一柄长刀,衬着身后一轮残月,竟有一种叫人胆寒的气势。

    飞蓬飞絮,是芳姑的一双儿女,飞蓬只比他大一岁,国破城灭之时,也不过是六岁的幼儿,跟随芳姑留在母妃身边。两年后,飞絮出生,再过了五年,芳姑去世,飞絮为鸿水帮帮主季芒收养,改名季慈。

    耳边的低喃带不可置信的诧意,慕容七转头看了凤渊一眼:“你认识他?”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一个依稀熟悉的女声,正高声喊道:“商统领,你的人现在在我手上,若不想他们有事,我劝你还是尽快现身为好。”

    话音未落,刀光闪动,那半句尚未说出口的话,随着她倒下的身子就此消散。

    既然骁骑营能一下子搜出了这么多人,梁珊又敢如此叫阵,想必隐藏在回风渡的雍和军已经全数暴露了。

    她从未这样唤过他的名字,他听得一愣,掌中的温暖在这个瞬间让茫然的心念落定。他慢慢的点了点头,正准备找机会突袭,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尖利哨声,随后人群中有人大叫:“起火了!”

    梁珊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出现,冷笑一声,从俘虏中拉出一个流浪汉,高声道:“商统领既然喜欢躲躲藏藏,我只好先送件礼物给你!”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慕容七这才看清他的长相,清秀文弱,却偏偏握着一把与身量等高的长刀,眉眼间沉毅刚强。

    他一路怒气冲冲的追着她,忧心忡忡的担心她,想着一定要找到她把话说清楚,从今往后,要么接受他,要么老死不相往来,他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勒紧缰绳,策马走上焦黑的街道,想要从瓦砾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马蹄声敲打在空旷的街道上,鲜血浸染了黄砖地面上斑驳的纹路,凝固成褐色的污渍,折断的武器和残肢裹着过节时晾晒的衣物,乌糟糟的一团。偶然有暗处的门打开一条缝,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却又立刻合上,门后的妇人和幼童脸上尚带着惊慌失措的泪痕。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儿时玩伴,才是季慈真正的哥哥。

    广场上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明明没有人出声,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声中蔓延,慕容七深吸了一口气,道:“凤渊,你一定要救他们!”

    凤渊沉声道:“救下这十几人又能如何?梁珊既然能这样有恃无恐,一定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有人来投,这时候出去,就等于送死。”顿了顿,又道,“若我是商统领,一定会趁这段时间将余下的雍和军转移,这样才能保存实力,将伤损降到最低。贸然现身不过是逞一时之勇,英雄不是那样当的。”

    眼看着那些士兵从各处屋子里绑了十几个人出来,推推搡搡的押到了广场上。几十支火把将不大的广场照得雪亮,祭典虽然被打扰,百姓却不曾离去,三五成群的从朝着包围圈内张望,神色间隐隐透着几分紧张几分愤怒,却不见恐惧害怕。

    这个人,正是在京城中有过数面之缘的禁卫军十三营副统领梁珊!

    周围响起低低的喧哗,梁珊走了一圈,这一次拖出了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眼看就要手起刀落。慕容七终于忍不住低叫一声“混蛋”咬牙就要冲上前去。

    那群俘虏已经被释放,往回走时经过青年身边,不论男女老幼,俱是低低一声:“商大哥。”他们站在商飞蓬背后,怒视着银甲的骁骑营,直到目光中的怒火将泪光烧干。

    “是……”他惊诧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个身影,一时陷入回忆:“我还记得,当我还是巨泽皇子的时候曾有一个伴读,是母妃贴身女官的长子,名字就叫飞蓬……”

    夜幕中,镇子东边的天空不知何时被火光映得一片亮红,商飞蓬看到火光,脸色大变,沉怒道:“你敢背信毁诺!”

    她能感觉到那只手中微微的潮湿,同样是可以为他所用的人,素不相识的人和儿时的朋友,毕竟还是不同。

    慕容七和凤渊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从马车里溜了下来,随手拾起一件散落在地的衣物披在身上,挤进了人群。

    商飞蓬手中长刀刷的挥开,清冷刀刃直指梁珊。

    她压低声音对凤渊道:“这银甲是大酉骁骑营的标志装束,看来雍和军已经惊动了京城,你们惹下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