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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六月初六，巨泽的传统中叫做‘晒经节’，梅雨过后，家中事物都要拿出来晾晒，既为了去除湿气，也有趋吉避凶的意思，祈祷从海上吹来的风不要带来水患。”
他松开了她，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让她的一个“滚”字卡在了喉咙里。
“别吃了，风姐姐和梅长老走了快半天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而他呢？
当时的情形根本不容慕容七拒绝，而且凤渊的箭伤也因为动武而崩裂，她看着梅长老替他重新包扎伤口，只好硬生生的把“这件事与我无关”这句话咽了回去。
——朔北第一雄关，紫霞关。
耳边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不远处香烟缭绕灯火通明，只要一转身，就能踏入这喧嚣的尘世祭典，可是那一刻，幽微的黑暗笼罩在这个狭窄的地方，谁都不开口，谁都不离开。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凤渊定定的看着她：“季少帮主他对你很重要？”
“那就这么办。”慕容七点点头，“还有些时间，姐姐要不要先沐浴休息？”
他看着她，笑起来：“这样我便放心了。”
可是他却顺势用力，将她带进了怀里。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晒经节的祭典。很可笑是不是？这是我的国家，我出生的地方，我却第一次看清它的样貌，还是在逃亡的路上……”平素温柔多情的声音一下子变的低沉，多出几分寂寥。
凤渊也没有再多问，沉默片刻，道：
“可你还是活下来啦，这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不开心的事，就当成上天的试炼，像练武功那样，只要克服了最难捱的关口，就能学会新的本领。”
“父王是个很神经质的人，总是担心有人会抢他的王位，为此他甚至不惜派人去刺杀自己的亲姐姐。母妃出生高贵，聪明睿智，因此我出生以后，父王便颇多忌惮，直到大酉的军队打到洛涔，我都没有出过皇宫。”他继续说着，声音仿佛是从幽深的湖底传来，“后来去了辽阳京，周围一个熟识的人都没有，那些世家贵族子弟因我是质子而处处欺辱，若不是临行前母妃再三叮嘱，我一时忍不下这口气，说不定便活不到今天……”
这里，是巨泽名将风子越的故乡。回风，"风"回，以如此隐晦的方式，来纪念这位与国同亡的名将。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叹息轻拂过耳畔，“我每次说的都是真话，可你每次当成玩笑，你是不愿，还是不敢？”
风间花和梅望亭布置妥当，打算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先行引开墨竹及其部下，替慕容七和凤渊争取时间。
而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同样打扮，却脸色蜡黄面有病容，且身材高大的……女子。
“怎么？”
他转头看向季澈：“这么算起来，慕容姑娘走得不算快，才这么几天我们就快追上她了。少主，你看……”
“不如我们姐妹一起？”
季澈捻起地上湿润的泥土嗅了嗅，还残留着淡淡的硫磺气息。环顾四周，雨水已经将所有的痕迹洗刷干净，苍翠的山林环绕，根本不知道之前在此打斗的人去了哪里。
“晒经节”的祭典和别处祭典比起来并无特别，一入夜，街上便满是各种用来祭祀河神和风神的歌舞仪式。
两人都已除下了伪装，换上了夜行衣，早早的躲进了一批准备出城的马车里。
而此时此刻，逍遥法外的慕容姑娘正从火上取下烤得外酥里嫩的山鸡，撕了一条腿朝身后扔过去。
这回，凤渊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轻声道：“今晚有祭典，我们可以趁机混出城去。过了回风渡就是从前巨泽腹地，墨竹势力大为减弱，先甩掉他再说。”
“这是雍和军的火弩。”郭子宸看着手里一只沾满了泥土的小铁箭，“看来是内讧，没有惊动郡卫军。”
微温柔软的触感，让陷入回忆中的凤渊蓦然一震，回过头，看进一双清澈的眼睛里。
……你放什么心啊！
此时此刻，慕容七正坐在回风渡口的小酒馆里，一口一口喝着冰镇梅子酒。江南的梅雨已经过去，日头火辣辣的照下来，随便走几步便是一身汗。这一路，为了混淆视听，慕容七又穿回了女装，一身巨泽姑娘最常穿的蓝印花布衣，包着头巾，略微易容改变容貌，活脱脱一个江南少女。
凤渊很文雅的咬了一口，赞道：“好吃。”
“你不愿相信我，这是我咎由自取，无话可说。但你想一想，我可曾真正伤害过你？你却连一个重新相信我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埋首于她的秀发中，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低喃，慕容七却第一次从那撒娇似的尾音中听出了无奈和挫败，这让她惊讶和不安。
慕容七忍不住转过头，却只看到他眼底一片深深浅浅的光芒，那是不远处虔诚的人们点燃的灯火。
为什么偏偏就甩不掉他？看来兰若那些大和尚说的是对的，一定是她平时没有好好积善缘，才会被这样的家伙缠上……
“雪山？”身边的凤渊疑惑道，“嫣然难道不是在宫中长大的吗？”
“去死吧！”
“一个月后，我们在紫霞关汇合，关外有爷爷留下的一支精锐骑兵，公子必须亲自和我去见他们的首领。”风间花的手指沿着地图一路往北，最后停在群山之间的险峻关隘之上。
虽然一路上为了躲避郡卫军和墨竹的双重搜查，实在有些劳心费力，但难得险中偷闲，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心。
近在眼前的杏眸流光溢彩，让那张蜡黄的病容平添了几许魅色，慕容七低声道：“你还病着呢，别东张西望的，姐、姐！”
这里，还留着雍和军旧部最忠心的一股力量。
慕容七急忙抽回手，怒道：“我就不该同情你！”
“嫣然……”他怔怔的看了她片刻，突然反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低声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呢，不，也许比喜欢更多……”
按照风间花事先安排好的路线，两人又走了五天，终于到达了原先的目的地——回风渡。
“是呀。”慕容七不假思索的点头，“对我和小久来说，他就像是，像是……对了，是娘亲一样的存在吧……喂，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总之，他就像家人一样，虽然最近几年是疏远了一些，我有点不太能明白他的想法了……
这种认知至今未变，变的是她的态度。她最近经常会觉得，这个人其实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甚至某些时候，还有点可怜。
除了一句嘱咐一丝希望，什么都没有。
“继续往北。”季澈很快就做了决定。
她也有过忍不下去的时候，可是她有哥哥，还有阿澈。
这个问题太过于跳跃，以至于慕容七被一口肉噎了噎，一边咳一边抬头看他：“你疯了？”
她特意将“姐姐”两字加重了语气，凤渊颇为委屈道：“嫣然，我可不可以不要再扮女人了？”
透过马车窗户的缝隙，看着火光下涌动的人群，慕容七不由道：“我小时候也参加过这样的祭典，很多的僧侣在巨石垒成的寺庙前大声的诵经，祈求雪山之神不要降罪人间。我娘说，人力再如何强大，在自然之力面前都是渺小的，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才能更加豁达，更加谦卑……”
“这么远？”慕容七吃了一惊。
“这个……你先起来说话。”她有些僵硬，粗鲁的推了推他，凤渊轻笑起来：“不要紧，我给你时间，多久都行。不过和离这件事，除非我死，否则休想我会答应。”
“原本是要去离此地不远的回风渡，与那里的兄弟们联络，但我们的行踪已被墨竹发现，便只好改变计划，免得墨竹捷足先登，守株待兔。回风渡的雍和军统领，等我们回来之后再去见面也不迟。”
在她心里他从来不是好人，早早就被剔除在可结交的范围之内。
“兄弟如手足，你见过和手脚成亲的吗？”
从这一路的蛛丝马迹来看，慕容七一行人虽然有些迂回，方向却一直在往北。他的直觉告诉他，她的目的地就算和慕容久不一样，也不会差得太多。
“这是在做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个月时间不短，一路打杀过去，我可吃不消。”慕容七说着放下手，“你听明白了没有？”
“你喜欢他吗？会嫁给他吗？”
“发现就发现，又不是打不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
风间花处事冷静，思虑周详，虽是女子，却有大将之风，当时情况紧急，慕容七骑虎难下，自然是依计行事。事到如今，她却越想越不对劲。怎么就跟凤渊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蚱蜢呢？这人身上，明明集合了她讨厌的所有特质——狡猾，无耻，口蜜腹剑，脸皮比城墙厚，心思比海底深。
“我只会这个，是阿澈教我的。小时候我们三个人在外面玩，生火做饭的都是他。”慕容七一边大嚼一边说道，“说起来阿澈真的很能干，看起来那么凶狠土匪一样的家伙，下厨起来比姑娘家还麻利，做的饭菜可好吃呢。”
此刻正是正午，日光盛极，街道两边的人家却都敞开着大门，门前支着竹竿衣架，搁着木板，上面晾着各式各样的衣物、棉褛、布匹、书籍，甚至还有腌肉。
她说着，忍不住叹气：“虽然他经常婆婆妈妈的，但其实对我还不错，这次是我把话说重了，希望他不会太计较。”
说罢当先一步走出山洞，一天前，他们被逼入山中后，风间花便建议兵分两路，一来可以分散对方注意力，二来也能减小目标，行动更为方便。
慕容七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用油纸将剩下的烤山鸡包起来，站起身踩灭了火堆。
不由自主的，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就比如，现在。
慕容七这才发现一时说溜了嘴，急忙轻咳一声：“也就溜出去过那么一两次……”
“快点吃，吃完就走。”
“你要是恢复男装，我们很快会被发现的，世子殿下！”慕容七咬牙道。
“什么……什么不敢？”
慕容七眨了眨眼，突然想起自己十三岁那年，和小久一同入京，人生地不熟，虽然地位尊贵，但异样的眼神，嘲讽的话语，哪一样没有领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