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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飞机平稳之后，秦三苗无声地松开王思斯的手。
他方才攥得她好紧……手掌都麻了。
王思斯默默瞥一眼秦三苗的手。
……苍白，纤长，瘦削，有力。像漫画里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王思斯忽然觉得喉咙很干，心头发痒，一口气喝了半瓶矿泉水，整个人才缓过来。
秦三苗依然闭着眼睛，面色稍缓，但还是苍白无血色。
“不坐飞机，怎么追寻诗和远方？习惯就好了。”
王思斯故意逗他说话。
“不坐飞机，还有船和火车。”
秦三苗声音很轻，缓缓睁开眼睛，“再说我也不需要什么诗和远方。”
三万英尺的高空，蓝天白云近在眼前，像未干的油画，色彩明丽得近乎耀眼。
在王思斯眼中，丝丝缕缕浅金色的阳光中，秦三苗的半明半暗的侧脸，也是这幅画的一部分。
“不要诗和远方……那你想要什么？”王思斯忽然有种想要探究他的欲望。
他在物理上离她很近，可是她一点儿也不了解他。
“……可能是钱和信用卡。”
秦三苗懒洋洋地回答。
王思斯见他敷衍自己，不再说话，打开笔记本埋头写文案。
这时，一个人影遮住自己，笔记本忽然啪一下被合上盖子。
“休息一下吧，你眼睛都红了。”林尽染瞧着王思斯，整个人又轻松起来。
王思斯跟邱丽莲那种女人不一样，她不会给人压力，也不会苛责别人。
林尽染觉得呆在她身边才能休息。
……看见她这样累，他也会觉得有点儿心疼。
“给你买的眼罩呢？带来了吗？”
王思斯摇摇头。
“没事，这个给你。”
林尽染从卫衣兜里掏出来一瓶日本眼药水，凑近了她，邀功似的。
“我很机智吧？要不要我帮你滴？别把眼线弄花了……”
秦三苗冷眼看着他们你来我往，无声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进来吧，林少。”他的位置是靠窗的，“我该出去了。”
2
隔壁房间的女生，晚上浓妆艳抹地出门，大白天的竟然带回来个男人。
姚美如正在自己房间里浏览招聘网站。
房间太小，她只能坐在床上。床头挨着墙壁，夜深人静的时候连隔壁咳嗽声都听得到。
在板墙另一边，那一对男女先是有说有笑，然后忽然沉默……紧接着，是几乎没有避讳的……让人尴尬的声响。
姚美如觉得有点反胃，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个油腻的相亲对象，心里忽然烦躁起来，胡乱抓起一只鞋子，狠狠往板墙上扔去。
隔壁忽然安静了。
沉默只延续了五秒钟……就传来男女混合的破口大骂。
骂着骂着，觉得不过瘾，还夹带出方言来。
姚美如胡乱打开一个电脑上的视频网站，点开首页推荐，调成最大音量。
……她是当老师的，她在心里也很毒舌，刻薄，但是放到台面上，那些脏话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用这种方式跟隔壁的泼妇抗衡。
这个地方她住不下去了。
隔壁可能是骂累了，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是一阵摔摔打打。
姚美如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疲惫地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笔记本。
……盯了半天，她才看进去视频里的内容。
《王牌高帅富》第一季快结束了，第二季的预告片被挂在首页，方才被她胡乱点了出来。
视频里出现一个小帅哥的面部特写……
古铜色年轻的肌肤，俊美立体的五官，穿最普通的白体恤和休闲短裤，却十分洋气，在气质上一下子就把其他小明星比了下去。
姚美如一愣。
——这不是徐雪娇那个小鲜肉吗？
她在电梯里近距离见过。
字幕上写，他叫蒋孝廉。
姚美如立刻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这个名字。
……万没想到，页面上竟然出现了老蒋的照片。
姚美如倒抽一口冷气。
——蒋孝廉竟然是蒋俊凯的儿子。
蒋孝廉是第一季热门嘉宾林尽染的表弟，出生在美国西岸，是个ABC，在北京和香港都生活过，身上有中西方文化交融的痕迹。
因为小蒋颜值高，有看点，还没真正出镜就得到很多关注。
……姚美如心情又复杂起来。
徐雪娇竟然搭上了老蒋的儿子！
而她……却被老蒋折断了橄榄枝。
她和他的微信记录还在手机里，她鼓起那么大的勇气说要请他吃饭……却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难道她就只配住在这种地方，跟又油腻又丑，以为有几个钱就可以上天的直男癌约会？
姚美如用手背抹掉眼眶里盘旋打转的泪，单独给徐雪娇发了条微信。
“晚上见个面吧？晚上七点半，在上次你跟他见面的酒店等你。”
姚美如是学霸，遣词造句很有技巧。
并不是询问的语气，并且似乎要有要挟徐雪娇的意思。
——要改变生活现状，有时候就需要破釜沉舟。
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人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3.
头等舱宽敞许多。
秦三苗走到邱丽莲身边坐下。
邱丽莲戴着耳机，正在翻着一本漫画书。
秦三苗闭目养神，他也不想多说话。
这时正好到了午饭时间，空姐开始逐个询问头等舱的客人要吃什么，整架飞机上的气氛又躁动起来。
邱丽莲摘下耳机，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打算先吃个午饭再继续看。
……蓦一侧头，才发现身边的人是秦三苗。
他此刻闭着双眼，睫毛纤长漆黑，根根分明，覆在皎白如玉的脸上，拓下小扇子似的一圈影子。
邱丽莲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他，微微怔了一下。
以前没留意，原来秦三苗颜值还挺高的，侧脸有点像漫画里的二次元少年——干净，清澈，没有庸俗男人的烟火气。
秦三苗闻到饭菜的香味，也睁开眼睛。
邱丽莲淡定地收回目光，摆弄着手里的漫画书。
秦三苗一怔，眸子里闪过明亮的光芒，“你在看《石桥记》？”
邱丽莲挑起眉毛，有些惊讶，“这是日文原版的，你也看过？”
秦三苗接过她手里的《石桥记》，随手翻着，露出温柔的神色。
“这是第一版吧，现在已经买不到了。”
邱丽莲更是惊讶，“你也是《石桥记》的粉丝？”
秦三苗顿住片刻，“……算是吧。”
谈到自己喜欢的东西，邱丽莲话就多了一些。
“我看过一篇杂志专访，作者薛定谔说过，这本书刚开始连载的时候，他还在读大学……”
邱丽莲姣好的容貌，向来遮不住刚硬的气场，此刻却难得的露出一丝感慨。
“他真是个有才华的人啊。后来我每次重看这本书，都会想起我自己读大学的时光。”
秦三苗因为不喜欢坐飞机而一直苍白的面色，此刻透出一丝红晕的光泽，拇指在封面上轻轻摩挲片刻，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为什么喜欢看这本书？”他轻声问道。
“因为在这本书里我看到了我自己。”
邱丽莲打开遮光板，机身之外阳光耀眼，一道金色的光束照亮了《石桥记》的封面。
秦三苗的脸在阴影里。
“那时候我刚去纽约……为了快点学好英语，我跟白人交朋友，下课追着问教授问题……结果就被中国留学生排挤。呵，我才不理她们呢，一个人更好。”
邱丽莲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倔强而又伤感的神色，一如多年以前。
“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吃饭……我觉得我就是《石桥记》里那个孤独的英雄。”
秦三苗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时空姐推着餐车过来，秦三苗没再说什么，只是把书轻轻放到二人中间的扶手上。
“纽约跟东京很像，都是被无数人的眼泪和热血供养起来的城市。”
秦三苗的声音很小，几乎是在自语，但是邱丽莲还是听到了。
……看过同一本书，有过同样的感悟。
所以这一刻，他们挨着彼此不只是物理上的……
仿佛心里，也莫名同他亲近了一些。
4.
王思斯滴了眼药，果然眸子明亮，事半功倍，埋头写了一会儿，很快写完了文案。
她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后仰靠到椅背上，抬起脖子，一阵酸痛。
“你写完啦？”
林尽染有些幽怨地看着她，眨了眨他漂亮的眸子，“刚才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他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像被主人冷落的小狗。
王思斯被他这表情感染，立刻觉得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谢谢你的眼药。”
林尽染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要谢我，光说不好吧？……要有实际行动啊。”
此时在王思斯看来，林尽染就像一个阴谋得逞的小孩，不想再接话，于是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
“让我出去一下行吗？”
王思斯礼貌地问他。
林尽染摇摇头，一脸正经，“不行。”
王思斯一怔……这个梗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这时飞机忽然一晃，王思斯一个没站稳……
……就被晃到林尽染腿上。
四目相对。
她竟然坐在他腿上。
……离得好近，她感受到他绒毛似的呼吸。
王思斯完全呆掉了。
空气仿佛忽然凝滞，各种含义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王思斯晃过神来，像根弹簧，刷一下又站了起来。
林尽染也是吓了一跳，但马上故作镇定
“你以后答谢前告诉我一下啊，这也太突然了，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飞机遇到气流，还是在晃。
林尽染虽然嘴上占了便宜，但手臂还是立刻伸直，抵在前面的座椅上，生怕王思斯会摔倒。
王思斯脸上一热，像是眼睛里的红血丝蔓延到脸颊……绯红一片。
飞机恢复平稳。
林尽染收起手臂，王思斯 侧身出去，快步向洗手间走去。
5.
姚美如与徐雪娇面对面坐着。
“五星级酒店的大堂就是不一样。”姚美如直直看着徐雪娇，扬了扬唇角，“电梯里那个小鲜肉还蛮有钱的吧？”
徐雪娇微微一顿，立刻笑着辩解，“美如你别误会，普通朋友而已啦，我就是怕陈楷多想，节外生枝，才找你来……”
“普通的男女朋友？”姚美如冷笑着打断徐雪娇，“普通的床上关系？”
徐雪娇的脸骤然僵住。
……姚美如坐在大堂水晶灯橘色的光辉里，表情异常陌生，像是恐怖片里被恶魔操控的反派。
徐雪娇唇角抖了抖，强自镇定。
“美如你在说什么啊？……你今天是怎么了？别开玩笑啦，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咱们一个寝室住了四年……”
“我就是太清楚你的为人了啊。”姚美如笑容冰冷，“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静静地看着你演了这么多年，本来也不想说什么的。”
徐雪娇收起笑容，饶是她性格温和情商高……
此刻也清晰感受到姚美如的敌意，再也笑不出来了。
徐雪娇是双鱼座的。
姚美如早就看不惯她在男生面前百般柔弱，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这一套了。
……只不过跟徐雪娇比起来，江星月和王思斯更让人讨厌。
徐雪娇也露出正色的表情，“美如，说吧，你想怎么样？”
姚美如拿起酒店五十多块钱的黑咖啡喝了一口。从现在开始，她想要适应这种苦涩又令人振奋的滋味。
“小鲜肉叫蒋孝廉，是个富二代。”
姚美如眼看着徐雪娇的脸色越来越白，继续说道，“他爸爸叫蒋俊凯，是江星月的朋友。”
徐雪娇背后渗出薄薄的一层汗来。
她忽然明白，姚美如方才声色俱厉，就是想跟她划清界线。
否则沾亲带故的，怎么谈条件？
“你让蒋孝廉给我安排一份工作吧。”
姚美如声色平静，尽量使用轻松的口吻。
“否则，我就把你出轨的事告诉陈楷。”
6
王思斯从洗手间回来。
站在飞机过道里，她小心翼翼地抓住前排座椅，生怕气流一晃，她会再一次坐到林尽染腿上。
现在很多航班都可以全程开机了。
林尽染正在玩单机版的吃鸡游戏，头也不抬，侧过身子放她进去。
王思斯坐回到自己的座位，系好安全带，眼角偷偷地瞟了一眼林尽染，发现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听说你把套子搞丢了？”
王思斯猝不及防，一口气没喘好，干咳起来。
“带子，我是说带子。”
林尽染扔下手机，拿起王思斯座位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淡定，淡定。”
王思斯大口喝水。
林尽染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放到王思斯的手上。
“带子丢了也不用罚八万块吧？邱丽莲也太黑了。”
王思斯喝爽了水，用纸巾擦了下嘴角。
纸巾上有淡淡的香气……以及林尽染身上独有的味道。
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现在她已经能辨认出林尽染的。
“录一期节目的成本远不止这些，其实邱总监已经给了友情价。”
“钱这方面……我真的很想借给你。收利息的，所以你不用客气。”
林尽染很诚恳地再次抛出橄榄枝。
“我不会跟朋友借钱的。”
王思斯摇摇头。
“如果要借……我早就可以跟江星月借了。但是我不想那么做。”
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
“你方才在写什么？”
林尽染顿了顿，转换了话题。声音里没有了方才那丝戏谑，感觉像他头发上的阳光一样柔软。
“在写补录那期节目的台本。既然重录，就要改进一下才划算嘛。”提到刚完成的文案，王思斯又来了兴致。
“这期好几个爆点在你身上，你要多看几遍才行……也算是给你加戏了，拜托你好好发挥啦！”
……仿佛被王思斯认真的表情感染到了，林尽染也感受到一丝元气。
“把文档发过来吧。”
林尽染探身过去，打开王思斯身侧的遮光板。
阳光耀眼……他又一次离她好近。
王思斯又闻到林尽染身上的气息。……阳光也有它自己的味道，二者混在一起，让人联想起山坡上随风摇曳的白山茶。
“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尽染看着窗外三万英尺的高空，黑眸里反射了蓝天白云，像剔透的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