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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姚美如提着一小袋行李，随着人流走下火车。
北京站永远人来人往，人潮汹涌。
姚美如是典型的金牛座，从小到大都是学霸，循规蹈矩，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逃难一般来到北京。
该去哪里呢？
她知道自己有多少余额，不能住太好的酒店。
“媳妇？这儿，看这儿……”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姚美如循着声音望去……竟是陈楷。
陈楷发了福，发际线也像退了潮的海岸。
毕竟大学同校四年，姚美如很快认出他来。
徐雪娇还没有看到陈楷。
“徐雪娇！”陈楷急得喊出她的名字，一边踮起脚来挥手。
人都对自己的名字敏感。
徐雪娇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转头看到陈楷。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姚美如怕徐雪娇看到自己，闪身躲到一根柱子后面。
北京站人来人往，徐雪娇根本没往这边看，直奔陈楷走去。
“你咋说来就来了？”
陈楷接过徐雪娇的行李，露出敦厚的笑容，“呆几天？我争取休个年假，带你在北京城转转。”
姚美如躲在柱子后头，远远望着陈楷和徐雪娇，心中涌出一抹涓涓的酸涩来。
原来在曾经的603寝，她该羡慕的人果然不止江星月和王思斯。
……还有比王思斯还差，更是不如她的徐雪娇。
姚美如想起昨晚……狭小昏暗的电梯里，陈主任把油腻腻的手掌放在她腰间。
6.
“嘿嘿，你怕我给你空头支票，我都明白。”油腻腻的陈主任竟然捧起她的脸，“跟我吧，两年之内，我保你当上副校长。“
“五年之内，正校长，一把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一刻，姚美如犹豫了。
事后，她无数次为那一刻的犹豫感到羞耻。
还好，心神会不稳，身体反应却骗不了人。
当陈主任喷着酒气要亲她的脸……姚美如一阵反胃，差点吐出来，奋力一推。
电梯门正好打开，陈主任喝了酒，站不稳，整个人摔了出去……带翻了电梯旁的垃圾桶，脸颊嗑在上头，渗出血来。
假发套也掉到地上……露出光亮的一颗头。
“姚美如，你反了你！”
陈主任恼羞成怒，借着酒意，狂兽似的扑向姚美如。
她拼命按关门键，手抖得像筛糠……
幸好电梯门及时关上，把陈主任拦在门外。
姚美如瘫倒在地上，又惊又怕，酒醒了一半，回家以后更是一夜无眠。
北方的油腻中年男最怕丢面子，何况陈主任有家室，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姚美如思前想后，怕陈主任报复自己，更怕他反咬一口毁她清白，决定先下手为强，连夜把事情写清楚，发了一条朋友圈。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一点睡意也无，简单收拾了衣物，坐上第一班开往北京的火车。
7.
出租车上，徐雪娇一直没说话。
陈楷问她，“累了吧？带你去吃顿烤鸭？”
徐雪娇看着陈楷熟悉却又不知道哪里陌生了的脸，心绪复杂，柔声说，“我不饿。你快回去上班吧，别耽误你工作。”
“你还没说，这次能在北京呆几天？”
陈楷胖了，笑容也更是敦厚，“请了几天假？算上周末有一周吗？”
徐雪娇默默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心中的愧疚，露出委屈的神色。
“我辞职了。”
陈楷一愣。
“一是这工作我干的不顺心，每天家长里短，赚的也少。二是我妈说，夫妻两地不是办法，非让我来北京陪着你……”
徐雪娇鼻子一酸，轻而易举地落下眼泪来，“老公，我也挺为难的，一冲动就辞职了……你怪我吗？”
陈楷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本能地去安慰她。
“没事……不怪你……”
徐雪娇看着一脸无辜的陈楷，心中难过，一时间更是泪如雨下。
“我错了……对不起，是我不好……”
徐雪娇不断地认错，心中的愧疚感喷薄而出，灼得心房阵阵发痛。
她对不起陈楷，她知道她做的太错。这一刻想起妞妞，更如火上浇油。
徐雪娇泣不成声，剧烈抽泣，出租车司机从倒后镜里看她好几眼。
陈楷原本有些责怪她鲁莽，也不是很理解，毕竟是体制内的工作，怎么说辞职就辞职？
但是看她哭成这样子，责备的话也吞回肚子里。
徐雪娇自顾自哭得心痛。
原来很多事，错了第一次，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知道她错了。同时，她也知道她会继续错下去的。
8.
王思斯步履轻快，捧着一个购物袋打开家门。
“田芯？……田芯呢？”
王思斯声音愉悦，一进门就寻找小猫的踪迹。
秦三苗正窝在沙发上打“吃鸡”。
“喂，你看见田芯了吗？”
秦三苗没听见似的，完全不理她。
王思斯抓起地上一个垫子扔过去，“秦三苗，跟你说话呐。”
“嘘，别吵。”秦三苗双目灼灼地盯着手机屏幕。
“这局我跟林尽染一起打的。”
王思斯一愣。
秦三苗又说，“你也下一个吧，回头我帮你玩，绝对称霸武林，然后林尽染觉得跟你有共同语言，就会更喜欢你啦。”
“哼，谁要你帮我作弊？并且谁在乎他怎么想？”
王思斯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瓶香水，深深看着，“你以后别拿我跟林尽染开玩笑了行不行？”
王思斯打开卧室门，小猫从里面走出来，蹭了蹭她的腿。
秦三苗放下手机，抬起头，正色看向王思斯，紧接着眉眼一弯，又揶揄道，“怎么，莫非林尽染还配不上你？”
王思斯抱起小猫，用脸颊去蹭它的耳朵，“他比我强多了。又帅又有钱。可是那不关我的事。”
小猫却挣开王思斯，缓缓朝秦三苗走去。
秦三苗在沙发上窜来窜去，试图躲开它。
“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
“为什么？为了还房贷？”
王思斯撕掉香水盒子上的玻璃纸，像是在剥开一个美丽的梦。
“我想做一个像邱丽莲那样的女人。”
秦三苗一愣。小猫轻盈一跳，跃上他的肩膀。
“阿嚏……”秦三苗马上开始狂打喷嚏，眼泪鼻涕齐飞。
“快把你的猫拿走！”
王思斯抽了两张纸巾冲过去，走到秦三苗面前，却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狡黠一笑。
“师父，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田芯抱走。”
“你趁人之危，还敢跟我讲条件？”
秦三苗试图晃动肩膀，把小猫甩下去，它却伸出爪子，抓得他更紧。
“什么事，你说！”
秦三苗瞪一眼王思斯，这个表情有点儿可爱。
“您受累，现在带我去台里剪片子好吗？”
王思斯抱起小猫，把面巾纸递给秦三苗，“我怕我学的慢，剪不完，多留出点时间来总是好的……”
她眼中闪着火苗一样的光辉，眸子在灯光下仿佛盛了一汪清水，盈盈发颤，“你可以答应我吗？剪完这期片子，我请你吃大餐。”
秦三苗看着这样的王思斯，露出温和的神色。
“你不是没钱还房贷了吗？怎么还买了瓶香水？这牌子挺贵的。”
王思斯捧起香水，打开盖子，朝半空喷了一下。
水雾凝结在半空，香气逼人。
秦三苗天生五官敏感，“是邱丽莲的同款香水？”
王思斯站在水雾中央，露出羞涩而又向往的神情，“我想像她一样，努力工作，独立沉稳……这个月的房贷，我决定用信用卡套现，只要有斗志，总能撑过去的，对吗？”
她眼眸中的火苗愈发清晰，香雾中散发着闪亮的光晕。
“这种价位的香水，我已经很多年没买过了……在被爱情消磨的岁月中，我丢掉了很多东西……”
小猫不喜欢香水的味道，再次躲到秦三苗身后。
秦三苗忍住想打喷嚏地冲动，怔怔看着王思斯。
“现在我想把它们一样一样地找回来……还来得及，对吗？”
秦三苗用纸巾捂着嘴，把田芯关回到王思斯的卧室里。
“走吧，我带你去台里剪片子。”
王思斯一怔，表情细微变化，正要展颜露出惊喜的神色……
秦三苗忽然回头，用食指推一下她的头。
“你要是太笨，我可就不教你了！还有，剪片期间的夜宵你包了。人均餐标一百起。”
二人换好鞋子，一前一后走出房门，声音回响在午夜无人的楼道里。
“一百？太贵了吧。三十……”
“三十？太抠了吧！北京一碗面加两片肉也不只三十了好吧？”
9.
此时已近深夜，剪片室里亮如白昼，人也不少，只有零星几台机器空着。
“素材你都上传好了？”
秦三苗熟练地登陆了账号和密码，“你新来的，没有自己的帐号，你用谁的号上传的？”
剪片室的名额有限，整个栏目组只有四个帐号，登录名和密码打印出来贴在栏目组门上。
王思斯回答，“我用方塘的帐号上传的，存在他名下的新建文件夹里。”
秦三苗点了点鼠标，“你记错了吧？这文件夹是空的。”
王思斯一愣，探身过去看了一眼，“不可能啊，我明明存在这儿的，我记得很清楚……”
“没事，你把带子放哪儿了？我们重新上传。”
秦三苗站起身，大步走出剪片室，“你记住，做好的东西一定要保存好，否则不但白费功夫，也不是每一次都有机会重做的。”
王思斯没有说话，脸色有些苍白，急匆匆走回办公室，直奔门口那张办公桌。
桌面上空空的。
王思斯打开桌子上的柜子，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一盒带子也没有。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渐渐像A4纸一样。
“怎么了？”秦三苗见她这样，放轻了音量，“带子不见了？”
“我记得很清楚，我把素材上传到那个文件夹里……花了大约四十分钟，我怎么可能记错呢？”
王思斯咽了咽口水，后背渗出冷汗，“上传之后，我记得很清楚，我把带子放在这张桌子上……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秦三苗顿了顿，正色说道，“你先别慌，想清楚。”
“之前……有发生过丢失素材这样的事吗？”
王思斯声音微微发颤。
她想不通。她记得分明很清楚。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有过一次。”
“结局如何？”
秦三苗犹豫片刻，沉声回答。
“犯错的编导被开除了，并且赔偿栏目组损失五万元。”
“为什么是……五万……”
王思斯浑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
“这已经是友情价了。录制一期节目，成本绝对不只这个数。”
秦三苗看着面色煞白的王思斯，怜惜的神色一闪而过。
“你先冷静。”他帮她倒了杯冰水，“仔细回想一下，今天你都去过哪些地方？我陪你一起找。”
王思斯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她完了。她心里清楚。
这么近的事，她不可能记错。
她上传好素材之后，心情很好，把带子放在桌上，去附近商场买了那瓶香水。
虽然都说素材带子要保管好，可是每个编导都是这样放在桌上的，因为没有人会拿。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王思斯心里悔恨交加，眼框中腾起水雾。
……难道她刚对生活重拾信心，就要大祸临头了么？
10.
北京的快捷酒店也比别的城市贵。
在软件上定了特价房，一晚也要二百多块。
房间狭小简易，一寸空间都没浪费，厕所一阵阵反出下水道的腥臭味，
姚美如觉得冷，钻进被子里，紧紧抱住自己。
一整天过去了，她一直不敢打开微信，满屏绿色。
此时此刻，她终于鼓起勇气一一点开。
扫了一眼，但都没有回复。
北京没有窗户的特价房里，姚美如点开蒋俊凯的对话框。
“我在北京……我需要一份工作。”
她艰难地酝酿着措辞。……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胃里泛酸，喝了一口快捷酒店提供的免费矿泉水。
……瓶盖上有灰尘的味道，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水果然越喝越寒。半瓶下肚，姚美如手脚冰凉，发了自己的简历给老蒋，又说，“这是我的简历，不知您或者您朋友的公司，是否愿意接纳我这样的人？”
她高傲了半辈子。可是这一刻她才发觉，学习成绩好，长得比别人漂亮……这些优点放到人才济济的北京城，根本算不上是高傲的理由。
姚美如攥着手机，有些紧张地等待老蒋回复。
叮咚一声，姚美如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才点开来看。
“对职位和薪酬，有什么要求？”
姚美如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斟酌良久，几次写好回复，又几次删除。
最后她说，“您什么时候回北京？”
“下周一。”
快捷酒店隔音很差。楼上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下水道的臭味和被子里的潮气一起涌入鼻息……
姚美如攥紧了手机。
胃里的矿泉水还凉着……缓缓化成热泪涌出眼眶。
11.
王思斯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看着窗外天光渐渐亮起。
小猫正趴在她面前的地毯上睡觉，毛茸茸地呼吸起伏。
吱呀一声，书房门开了，秦三苗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修长的影子拓在地板上，越走越近，渐渐将她笼罩其中。
“装可怜没用，邱丽莲不吃那套。”秦三苗倒了杯水给自己，一口气喝掉。
又给王思斯倒了一杯。
“睡一会儿吧。就算你黑着眼眶红着眼，邱丽莲也不会心软。”
王思斯接了秦三苗递过来的水，很凉。
比她的手还凉。
王思斯把水杯放在桌上，仰头看他，“我睡不着。”
她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小猫醒了，抬起头，眯着眼睛瞄一眼秦三苗，抖了抖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吓得秦三苗后退一步，急忙屏住呼吸。
小猫大摇大摆地从秦三苗腿边走过，直奔厨房的食盆，咯吱咯吱嚼起猫粮。
秦三苗肚子呜了一声。
“田芯吃饭的声音好有食欲……我也饿了，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王思斯怔怔的，黑暗中挺直脊梁，眼中布满血丝。
秦三苗看着她，声音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素材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王思斯怕他继续说下去似的，岔开话题。
“我给你做个蛋炒饭吧。别出去吃了，浪费钱。”
王思斯从地板上站起来，有些头晕，她奋力站稳脚跟。
“这房子也不知道还能住多久……我在网上查了，还不起房贷的话，房子就会被银行收回。”
她从秦三苗身边走过，客厅狭小，黑暗中不小心踢到茶几。
好痛……
痛得眼眶一下子蓄满泪水。
王思斯咬牙没有出声，只是缩起脚踝，差点站不稳。
秦三苗扶了她一把。
他的手很热，掌心的温度仿佛透过单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输入到她体内。
好暖……这一瞬间，她清楚地知道，她喜欢他扶着自己的感觉。
……她贪恋这点儿温暖。
王思斯抬眼看着秦三苗。
窗外透进来的微薄白亮的天光中，她的眼睛泛着水光，像盛着一汪晃动的水……
波光潋滟，隐约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怯意和期待。
秦三苗心中蓦地一慌，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动作忽然僵住……
一时间松开她也不是，继续扶着她也不是。
这时“砰”的一声，打破了客厅里的安静。
浓烈的香气在暗夜中四溢开来。
是田芯不知何时跳到柜子上，碰掉了王思斯昨天新买的香水。
——邱丽莲的同款香水。
秦三苗和王思斯都是一惊，自然而然地各自后退，分开了一段距离。
王思斯低着头，撩了下头发，把凌乱的长发别到耳后。
很多年了，秦三苗仗剑江湖，见惯大场面，没有紧张过。可是这一刻，他竟然不敢看她。
田芯吓了一跳，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从柜子上跳下来，跑回到王思斯的房间里。
“我来收拾吧。”
秦三苗的声音很低，有些沙哑，转身去拿扫把。
玻璃碎片折射着窗外的微光……香气浓郁，雾气似的漂浮在这天光渐亮的清晨。
方才那一瞬间的微妙气氛，很快就蒸发在这深深浅浅的香气中。
王思斯看着一地碎片，喃喃自语。
“有些东西……可能注定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