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毛姆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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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发美人

    阿圣顿和卡路莫纳将军通过了形式上的检查,返回车厢后,阿圣顿马上把手枪、弹簧刀还给对方,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你现在安心了吧,来赌博一下如何?”

    “好吧。”阿圣顿漫不经心地回答。

    光头墨西哥人打开行李箱,从箱底取出一副满是手印的法国制扑克牌,他问阿圣顿:“你会玩埃卡鲁力吗?”阿圣顿回答说不会。他又问:“那么玩匹克图如何?”阿圣顿知道这个,这是用三十二张扑克牌玩的两个人的赌博方法。他们俩决定好赌注的金额后,牌局就开始了。因为两个人都是急性子,所以从头到尾,他们都用四人份下赌,阿圣顿虽然屡次拿到好牌,但却每局必输,他睁大眼睛留意对方有没有做手脚,然而事实很明显,墨西哥人的赌法和他一样的光明磊落。结果,阿圣顿损失惨重,输去了一千法郎,那时的一千法郎是一笔巨款。

    将军不停地抽烟,其速度之快非常惊人,这些烟是他亲手卷成的,用唾液一粘即可。他靠在椅背上说:“我想请教你一下,你在办公时间内赌博输掉的钱,是由英国政府负责的吗?”

    “哪有这种事?”

    “那么就此停止吧,我们不能继续赌下去了,若是用政府发给的赌本,那么我愿意一路赌到罗马。我知道你一向很体贴我,现在既然是自费赌博,我就不想再赢你的钱了。”

    他把扑克牌集拢置于一旁,阿圣顿十分不悦地数了几张大钞交给墨西哥人,对方点算了之后,谨慎地折叠好放入钱袋,接着身体前探,用含着亲热意味的姿态拍拍阿圣顿的膝盖,他说:“我很喜欢你,你很羞怯,也不装腔作势,更没有英国人特有的傲慢。所以我要请你接受我的劝告,我诚心诚意地向你建议,以后你不要和初次见面的人打匹克图。”

    阿圣顿一听他这么说,不禁暗自悔恨,这种心情一定也已在不知不觉间显露在他的脸上,所以墨西哥人又拉着他的手说:“你不会对我说的话生气吧?我没有一点恶意,实际上,你赌匹克图的本领比一般人都高明。我真正的意思是,假使我们之间的交往不是这样匆促地就要分别的话,我愿意传授给你赢钱的诀窍。赌博以赢钱为目的,所以输钱就毫无意义可言了。”

    “我认为凡事公平交易,而强者获胜的只有恋爱和战争。”阿圣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你笑了,我很开心,输钱就应该需要这种勇气和风度,你在幽默和分辨是非方面很有一手,将来一定会成为重要的人物。我回墨西哥后若能成功,请你务必接受我的邀请去住一段时间,我将用接待国王的礼节接待你,精选骏马任你驰骋,请你观赏斗牛竞赛,如果你有属意的女人,只要吩咐一声,我立刻替你弄到手。”

    接着他滔滔不绝地向阿圣顿谈起他在墨西哥失去的广大领土,包括大农场和矿山等,并提及他从前犹如封建时代君主般尊贵的生活。暂且不论其真假,因为这并不是重要的问题,可喜的是在描述那远离社会文明的阔绰生涯时,他话里的一字一句都洋溢着甘醇的浪漫气氛,从他高谈阔论的姿态,到广袤无际的黄褐色草原、碧绿的大农场、成群的家畜,再到有月光的晚上、弹着吉他歌颂优美恋情的男子,种种引人遐思的情景由他讲来,都仿佛历历在目,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如今我已一无所有,确实是一文不名,只能靠在巴黎教西班牙语维生,另外还做做美国游客的向导,当然是引导美人去见识巴黎的夜生活。”接着他叹了口气,“唉,昔日一掷千金的男人,如今变得要像印第安盲人一样以沿途乞讨为生;一向以钻石、珠宝赚取美女的眼泪和青睐为乐事的男人,曾几何时,竟沦落到要从老太婆手里接受一套破旧西装,这一切真令人有今不胜昔的感觉。不过目前最要紧的唯有忍耐,人生的苦难犹如云烟一样,终有一天会消散,我们只有静待时机成熟,然后才能重振威武,轰轰烈烈地再干一场。”

    说着他拿起印有手印的扑克牌,分作数叠,说道:“你猜猜这张是什么牌?牌是不会撒谎的,它只显示事实,如果我能早日信赖它,也就不至于会一败涂地了。不过,虽然这些悲惨的厄运使我历经了无限苦难,但却没有使我受过良心上的谴责,我只不过做了任何人在那种情形下都会做的事情而已,然而现在回想起来,我依旧觉得异常懊悔,因为这些本是应该,并且是可以避免的,而我竟然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做了。”

    他小心地洗牌,用阿圣顿难以捉摸的手法把一部分牌拿开,又把其余的洗过,分为数叠,仰面排列起来,然后他再次开口:“从牌面上看起来,是有警告的征兆,我也不敢否定它,因为其中有一次的暗示非常明显,牌面的警告是:恋爱与黑发女郎、危险、背叛和死亡————这就是它的意思,好比鼻子在脸蛋当中突起一样的清楚。无论如何,即使是傻瓜也知道,何况是玩牌老手,我从来没有不和牌商量就擅自行动过,现在我无法解释,大概是当时酒醉迷糊了。你们北方人,也许不晓得恋爱是什么滋味,人一旦被爱情绊住,就完了,你会辗转反侧、茶饭不思,并且整个人好像罹患热病似的消瘦下去。被爱情迷惑了心窍的人,平时宁静的心灵会变得狂乱,而且在熊熊欲望的煎熬之下什么事都敢做,这种心情,恐怕你是难以了解的。像我这种人,为了恋爱能创造出奇迹和英雄的事业,同时也能干出种种傻事,犯下罪,更能攀登比珠穆朗玛峰更高的山、泅过比大西洋更阔的海,一切的一切,我都乐意且勇于去尝试。为了爱情,我可以变成上帝,也可以变成撒旦,总之一句话,为了女人,我不惜身败名裂,或者自取毁灭。”

    光头墨西哥人再度瞄一眼扑克牌,从一叠牌中抽出数张丢掉,把剩余的又重新洗过,然后说:“到目前为止,我已被许多女人爱过,这不是自夸,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所以我不需多加解释。当你被邀请到墨西哥去时,你不妨去打听打听马鲁艾图·卡路莫纳恋爱胜利的往事,究竟有多少女人能抗拒我的力量?请你问问就知道了。”

    阿圣顿蹙紧眉头,专注地看着对方,那一向以严峻选择部下而闻名的、聪明的R上校,为什么会犯下这样一个严重的错误?每思及此,阿圣顿便觉得不安,光头墨西哥人自诩是女人倾慕的男人,不知他是内心也这样想,还是说他只是厚着脸皮在吹嘘,以为可以骗人相信?

    这时,墨西哥人的手里只剩下四张牌了,这四张牌是覆着的,整齐地摆在他面前,他逐张摸了一摸,还未掀开纸牌就大声说道:“你看!现在命运已经显示出来了,即使用地球上一切巨大的力量,也无法变更这些纸牌指示给我们的命运,虽然我很圆滑,但要翻开它们时内心仍难免犹豫不决。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也许这些牌会显示将有不幸的事故降临,但我必须狠着心肠揭开谜底。有时在这节骨眼上,即便是像我这样勇敢的人,也会惧怕主司生死的这四张牌的。”

    他怀着仓皇的神色注视着这四张脾,内心的不安暴露无遗,而他也一点儿都不想隐瞒,因为他竟然会问:“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女人无法抵抗你的魔力。”阿圣顿毫不在乎地说。

    “可是有一个女人例外。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墨西哥市的妓馆里,当我上楼时,那女人从楼上下来。她并不十分漂亮,我在那之前差不多已玩过一百个以上的美丽女人,但这女人不知有什么地方吸引着我,竟迫使我立刻拜托鸨母,要那女人到我的居处去————只要你到墨西哥就一定可以问出这个鸨母,人人都称她为‘侯爵夫人’。她告诉我那女人不住在妓馆里,只偶尔出现一次,然后又不知会跑到哪里去,所以很难找,但我仍让鸨母转告她,第二天晚上一定要等我,并且拜托鸨母在我来到之前不许让她离开。但那天晚上我有事迟到了,一进大门,侯爵夫人就告诉我说,那女人说她没有等人的习惯,已经回去了。

    “我是一个好顾客,我知道女人为了撒娇会故意折磨对方,这未尝不是可爱的点缀。因为我有这种想法,所以对这女人的做法只付之一笑,不但这样,我还拿出一百元美金命侯爵夫人送给她,并声明第二天我一定准时到。第二日我去了,一分钟也不差,但侯爵夫人却把昨天的一百元退还给我————那女人不喜欢我。她可真骄傲,虽然我心里这样想,却忍不住笑了,我一点也不在乎她的骄傲,只脱下钻戒交给侯爵夫人,说要把钻戒赠送给她,并要鸨母告诉我她的反应,看她有没有改变的意思。次日,侯爵夫人就把回礼送到我的居处去了。

    “那是一束红艳的康乃馨。连续尝了几回闭门羹,我啼笑皆非,不过花钱对我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而我的钱除了花在美人身上,也没有其他用途。所以我催促侯爵夫人到她那里去传话,就说若当天晚上能和我一齐进餐,我愿意付她一千银子。不久,侯爵夫人捎回口信,说是如果我在用膳完毕后会立即让她走,她就肯赴约。我耸耸肩,一口答应了,我认为她这样说可能还是一种做作,是在搬弄她那欲擒故纵的伎俩,不过是要使我激动,因此我仍不放在心上。晚餐时,那女人果然如约赴会,我刚才不是说过她并不漂亮吗?哪里知道,这女人简直美若天仙,我从没有见过比她更高雅的女人,她的气质深深地扣住我的心弦,我情不自禁地陶醉了。那女人很机智,具有安达卢西亚人独特的魅力————总而言之,那女人值得被崇拜。我问她为何待我如此冷漠,她置之一笑,没有回答。我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她,运用积极的手段收买她的芳心,那次的周旋是我毕生经验中最辛苦的一次。用完餐之后,她就站起来道晚安,准备离去,我连忙问她要去哪里。她说:‘你我约定在先,用过饭后让我离去,你是一位尊重名誉的人,我相信你会遵守诺言的。’我百般劝阻她,用尽花言巧语,然后又大发脾气,不择手段地恐吓她,不过她依然拿我的承诺作挡箭牌,无论如何也不肯妥协。经过再三商量,她才答允次日晚上再和我一起进餐,但条件完全比照最初的约束,一切商定后,她就毫不留情地掉头走了。

    “或许你们认为我这人是个大笨蛋,但是不,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连续七天,她每晚都接受我的邀请,而我也每天付她一千银子。这些神妙的黄昏,我犹如初出茅庐的斗士,内心怦然跳动,我已彻底被这女人迷住了,她不断地取笑我、讥讽我、使促狭捉弄我,在那之前乃至以后,我从没有用这种爱法去爱过任何女人,我的心已别无他属,终日对她梦萦魂牵,浑然不知所往,除了想她,其他一切都荒废了。

    “尽管我为情所困,但我的爱国心依旧很激昂。大家对暴政已忍无可忍,老百姓被剥削,家财被侵占,何况还要跟商贾一样缴纳重税,更难逃避令人切齿痛恨的侮辱。于是我们少数人私下议定要揭起抗暴旗帜,当然我们既拥有资金,也人才济济,于是一切计划开始研拟,已是应该团结振作创立一番功业的时候了。而这次的抗暴行动,也有很多事要做,一连串秘密会议、必须购备的武器、下达的命令等,都是不能掉以轻心的。但我却整个心里只有那个女人的倩影,做起事来不是无精打釆,就是有头无尾,大概你现在对那存心戏弄我的女人也不怀好感了吧?但我在当时却不管这是多么渺小而无聊的欲求,只想让我的渴望能得到满足,否则便寝食难安。我不敢说那是由于她激起了我的情欲,因为她总是三番两次地拒绝我。她说必须等到她爱我的那一天,才肯献身给我,当她说这句话时,我确信她是真心的,她还说要使她爱我的权利都在我这边。我为了这天仙一般的女人,居然能耐性地期盼着这一刻的来临,我的热情已把身体燃烧成焦炭,好像在炽烈的火焰下的一片大草原,毫无幸免之余地。我认为我永恒而狂热的恋情迟早会打动她的心,后来她果然被我征服了,吐露出了她的爱意,那一刹那,我由于过分的激动,几乎以为自己是倒下去死了,我的幸福感已达到巅峰,我似乎变成疯癫的状态。我在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给她,只为了装饰她迷人的秀发,我希望能摘取到天上的星辰来馈赠给她,而为了表白我对她的爱情之深,我还立誓要成就一番出人意料的大事业,把我的灵魂、荣誉,我的所有东西都赤裸地呈献给她。她投向我怀抱的那天夜晚,我向她坦承一切,包括我们的计划和同志名单,她凝神谛听,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她的躯体因紧张而僵硬、颤抖,她的眼珠离奇地在转动,情态异样,她抚摸我脸孔的手是那样的冰冷而迟疑。突然间,一种困惑浮现在我的脑里,我想起了用扑克牌卜出的卦,那是恋爱与黑发女郎、危险、背叛和死亡,卜卦三度显现这种预兆,但我当时丝毫未加理睬。她的脸伏在我的胸膛上,幽幽地说她对这桩事感到非常惊喜,并向我探问某人有否参与这个计划,我想观察她的反应,便一一答复了。

    “她不断地在我们的谈话间插入热吻和爱抚,以巧妙的手法诱我说出抗暴的详细计划,我终于确定了她是间谍。这女人是总统派来的间谍,她利用她那魔鬼似的魅力来挑逗我,按照总统的指令追查我们全部的秘密。如今,同志们的性命已完全掌握在她的手里,如果这女人能活着离开房间,那么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们这批人便会被一网打尽。但我却无法理智地辨明是非,因为我太爱她了,那燃烧的情欲是怎样地剧烈和令人苦恼,我实在无法言喻,疯狂的爱情并不可喜,因为它凌驾在一切快乐和希望之上,反变成无限的痛苦,这不正和信徒对上帝着迷一样吗?我当时也对自己说过,无论怎样都不准她活着走出房间,而且若不赶快下手,便一定会丧失掉杀死她的勇气。

    “‘我要睡了。’她说。

    “‘好,你睡吧。’我回答。

    “‘亲爱的,你也睡吧。’这是从她口里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她那亮得像夜光似的眸子被略微湿润的眼皮盖上了,而我也感觉到她心脏的跳动十分正常,是的,她已经入睡了。我爱她,我一想到她在被杀时的痛苦就难过得要发疯,但她是一名间谍,我的理智在命令我不能饶过她。我不愿意将就要发生的事告诉她,我不愿目睹她害怕的情景,不过很奇怪的是,她虽然想出卖我,我却一点也不恨她,我没有憎恶她的想法,只感到灵魂被黑暗所蒙蔽,只怜念着这可怜的女人,于是我忍不住哭了。当时我的左手被她压在身体下,我小心地抽出手来,用右手撑起身体,她的睡容很美。我用刀狠心地刺入她的咽喉,然后立刻转开视线,但我已看到她睁开眼睛,从梦乡中转入死境。”

    墨西哥人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痴痴地看着面前尚未掀开的四张扑克牌,又皱紧眉头说道:“既然占卜会很清楚地暗示我,我又为什么不接受警告呢?因此我不敢看这些不可理喻的东西,请你帮忙我把它们收拾起来,放在一边,好不好?”

    他说着猛然摔下手里握着的牌。

    “我没有什么信仰,但我为她做了弥撒。”他颓然靠上枕头,卷了一根烟,燃着后喷出浓浓的一大口,然后漫不经心地问:“我听上校说你是一个作家,你写过些什么?”

    “小说。”阿圣顿回答。

    “是不是侦探小说。”

    “不是。”

    “为什么不是?我只爱读侦探小说,如果我是作家,我就只写侦探小说。”

    “那很难写,因为必须凭空捏造很多情节。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很想尝试一下,写些关于谋杀的东西,但除了安排天衣无缝的杀人过程之外,我还要设想凶嫌所留下的犯罪证据,这实在使我头痛得很。此外,按照侦探小说的惯例,在结尾时不外是揭穿谜底,凶手接受法律制裁,这也乏味极了。”

    但墨西哥人却接下去说:“倘使谋杀方式像你所想象的那样的话,你要寻找犯罪的证据,就必须先查出凶手谋杀的动机,找到了动机,以前所遗漏的证据便真相大白了,如果查不出动机,纵然握有凶手无法否认的证据,你也无法判他的罪。比如说吧,假定那是一个有月光的晚上,在一条悄无人迹的道路上,你靠近一名男子身边,用刀戳进他的心脏,又有谁能证明你是凶手呢?但如果那男人是你妻子的情夫,或是你的兄弟,是欺骗你、侮辱你的人,那么即使是一张纸条,一根绳索,或是在无意中说漏了的一句话,都会变成把你送上绞刑台的证据。他被谋害时你在何处?在你干了这件勾当的前后,碰过你的人有没有十二个?如果那男人是和你完全陌生的人,你便不会存有嫌疑了。这就好像是19世纪末期,伦敦市民谈之色变、做过一连串谋杀案的杀人魔杰克一样,他没有在谋杀现场留下一点可疑的线索,因此他才可以逍遥于法外,你说对不对?”

    虽然墨西哥人说得头头是道,但阿圣顿却觉得有必要转移话题了,因为两人预定在罗马分手,至于日后的行踪则应该互相告诉对方,墨西哥人将去往布林迪西,阿圣顿则依照原计划去那不勒斯。他准备住在那里的美鲁法斯特旅馆,这家旅馆是码头附近的二流大旅馆,里面的顾客大部分是做生意的人和老实的旅行者。若将军有紧要事情,最好不必通过看门人,而是直接去他的房间,因此阿圣顿认为把自己的房间号码告诉对方比较妥当。当火车在途中过站停留时,阿圣顿就在车站附近的店铺里买来信封,请将军亲笔写好自己的住址和姓名,然后等阿圣顿决定房间后,立刻将房间号码的便条放入信封投寄。墨西哥人听完这番安排后不由得摊开手耸耸肩,边写边说道:“照我的作风,绝对没有危险,也不必做这种好像儿戏一般的玩意儿,因为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使你牵涉在内,请你大可放心。”

    “我不太适应这项工作,”阿圣顿说,“我只能遵守上校的指示,而且我对必须知道的以外的事情,一点儿也没有兴趣。”

    “你说得很对,为了预防万一,需要采取必要的手段。我可能会卷入到一场纠纷里,也许会被视为政治犯而遭到严厉的处置,但意大利迟早会参加联盟国,到了那时候,我就会被释放。我已多方面考虑过应付的方法,对于我们任务的结果,你不必操心,希望你怀着好像在泰晤士河畔散步的那种悠然心情才好。”

    两个人终于分手了,阿圣顿坐上开往那不勒斯的火车,心里的负担顿时减轻了许多。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清爽的空气,把热衷于吹牛、毫无道理、处处使人汗毛倒竖的墨西哥人抛诸脑后,这种兴奋他以前从未体验过。墨西哥人前往布林迪西会见东司坦基尼·安得烈阿利,若他对阿圣顿所说的话有一半是真的,那么阿圣顿可要庆幸自己不是将军了。这位希腊人到底属于哪一类型?他将密藏机密文件和危险情报渡过蓝色的亚得里亚海,一步一步接近敌方埋伏的圈套,而他永远预料不到等待他的将会是血腥阴谋,阿圣顿想到这里,自心底打了一个寒战。这些战争的附属物和数不尽的仇恨,都让它去吧。那些以为带上小羊皮手套就能作战的人,脑筋一定是大有问题的。